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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喜恶录:千万别把我当成宅男

作者:佚名      藏界人物编辑:admin     

  奈良美智(Yoshitomo Nara,1959年12月5日——)是日本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出生于日本青森县弘前市。青森县立弘前高中毕业后原先考上武藏野美术大学,后转到爱知县立艺术大学就读,主修美术。在1987年到德国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Kunstakademie Düsseldorf)留学,毕业后在科隆成立了一个工作室。 90年代后期从德国移居到了美国,1998年曾于加大洛杉矶分校担任客座教授。奈良现在在东京和枥木县两地工作和生活。

  奈良美智在80年代后期发展出自己独特的角色风格。最具代表性之一为头大大的斜眼小孩。奈良美智的作品尤其深受年轻人的喜爱,风靡世界,被众多美术馆和艺术机构收藏,且在拍卖市场屡创高价,是亚洲重要的艺术旗帜。他真诚而内敛的个性、追求自由的生活方式和摇滚反叛的精神引起许多年轻人的崇敬和共鸣。

  下午5点,随着一声温和的“你好”,奈良美智如约出现在我面前。他很普通,普通得就像日常生活中的你我他,休闲的深蓝色外套、牛仔裤、白色旅游鞋。他刚从名古屋赶来,放下行李,立刻友好地向我伸出手,脸上洋溢着温厚的笑容,完全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内敛木讷,此前从各类文章中形成的奈良美智印象瞬间颠覆。工作人员递上一杯咖啡和小点心,他随即在我身边坐下,像很熟悉的朋友那样边吃边和我聊起来,说到好玩的地方,他竟出乎意料地搂着我的肩膀、歪着脑袋摆出一个pose,让我无所适从。整个采访就在轻松随和的气氛中进行。可能由于曾长期生活在名古屋的缘故,他的话语中略带一点关西口音,但丝毫没有影响我的理解。他还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让我看他17岁时画的一幅单色线描,那是《水浒》故事中的扈三娘,线条细腻而略显拘谨,或许当时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普通的线描成就了日后的大艺术家。此外,他还给我展示他家乡的图片,在一片寂静的水田旁有几座农家木屋,那就是他现在的画室。他说所有的作品都是在那里完成的,一般不让外人去,那是他的个人空间,离开那里就什么也画不出来了。

  地点:东京小山登美夫画廊

  P:潘力(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日本美术和公共艺术研究)

  N:奈良美智

  P:你去过中国吗?

  N:1983年,我第一次到北京,那时大家都还穿着中山装。

  P:关于我书稿中的图片,希望你能提供最具代表性和最新的作品。

  N:这没问题。

  P:目前在中国,你的“梦游娃娃”最出名。

  N:我知道,作为道具出现在一部电视剧中。

  P:从那时起,奈良美智的名字开始在中国广为人知,现在中国有很多你的粉丝。这次我来东京之前,在网上发帖子征集提问,就有不少人响应。

  N:好啊,我现在来回答。(笑)

  P:对你来说,在东京的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N:如果真实地回答的话,就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重要的是“没有考虑”。

  P:你的工作室在东京吗?

  N:不,在枥木县,没有人烟的地方,只有三座房子。我不喜欢东京。

  P:东京太热闹了吗?

  N:充满噪音。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东京和我基本上没有关系。我不喜欢大城市,东京、纽约等,大城市里有一种自我被消灭的感觉。

  P:在东京的日子里,有什么能感动你的吗?

  N:没有。

  P:为什么你的作品里总是充满孩子气的童真?东京这座大都市会不会影响你内心的童真?

  N:我在东京住的时间不长。在东京乘地铁或巴士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小孩,可是我觉得他们没有孩子气,像木偶一样,或者说像成年人一样。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大家都一样。包括那些上班的工薪族,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甚至可以说像机器一样。当然也不是讨厌东京,只是更喜欢农村。我出生在青森县农村,那里过的是真正的人的生活(笑),街坊邻居都互相认识。在东京的话,隔壁住着谁基本上不知道。我小时候就经常在邻居的大爷大妈家里玩耍,还有山羊等动物。

  P:这种生活留给你的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

  N:是的。但是如果在东京就很难保持这样的心态,也就是因此才搬回去的吧!其实我的行动总是没有认真去思考什么理由。(从笔记本电脑上打开图片)这是我出生的地方,典型的农村。这是我的画室。其实我更多的时间是在旅行,很少画画。

  P:你画画只是在青森的工作室?

  N:是的,青森或者枥木的工作室。也许我的真实情况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例如我还到阿富汗去,我1983年就去过中国。也许大家认为我是一位画家,或者雕塑家,其实不是这样。

  P:你在中国办过画展吗?

  N:没有,没兴趣。因为那里的艺术品交易主要是作为投资,太商业化。接下来的展览准备在泰国,我还是喜欢亚洲。如果在中国的美术馆里办展览也许还可以,但不是画廊,我不想在中国卖作品。

  P:你是如何持续这样的作画状态?为什么十几年来一直画同样的画面?

  N: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好比幸福是不用思考的。只有那些无法持续的人才需要思考,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持续画下去。我正是由于不用思考,因此能够持续画下去。

  P:一般来说,艺术家总是要不断翻新自己的作品面貌,要有新的样式。

  N:这样做是为了谁?为自己吗?

  P:自己是不是也要有些新面貌?例如以五年为一个段落。

  N:我不这么认为。例如一首好的曲子,可以一直听下去。我不想为了给别人提供新的东西而烦恼、焦虑地勉强自己。只要每次作画时能有新鲜的心情,即使没有新的东西,能够持续相同的东西也很好。我不喜欢经常强制命令自己努力出新的东西。

  当然,自己模仿自己是不行的。我的画面虽然结果总是相似,但我不是模仿自己。我每次总是怀着新鲜的心情,肯定不认为我每次画的都是一样的内容。如果有人觉得我的画全部都一样的话,那也许是眼晴有问题。那只是看到表面的图像,只是看到孩子、狗的概念而已,没有看到内容和故事,因此觉得都一样。

  我没有考虑别人如何看我的作品,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如果总是顾虑别人的看法,只会给自己增加烦恼。因为我不想烦恼,所以不考虑别人的看法。

  P:有许多艺术家总是为了新作品而烦恼。

  N:这不可思议。东京艺术大学两次给我打电话,请我去当老师,给我副教授的职称,都被我拒绝了。我画画只是为了自己。艺术不仅仅是绘画,是在生活中对各种事情产生兴趣,面向新事物。不是为了新的绘画、新的雕塑,而是在人生的旅行中看到新的目标,比如我到泰国、到阿富汗等。作品是相对简单的事情,完成了一件再接着想下一件就可以了。自己的人生要做各种事情才比较困难,也更有乐趣。

  P:是这样。谈到工作就会有各种问题和烦恼,比如人际关系等。

  N:远离这些就没有烦恼了。

  P:在电影《奈良美智和他的旅行记录》里有很多你在听歌的场面,工作时和展览时,很清淡的摇滚,那些曲目是什么?

  N:曲目说不上来啊!太多了!我从小就喜欢摇滚乐。

  P:你对曲目的作者或曲子有选择吗?

  N:太多了。例如在美国,连美国人不知道的曲子我都有。

  P:问一个比较个人的问题,你早上几点起床?晚上几点睡觉?周末都去哪儿?

  N:总是不一样。周末和休息日和我没关系。

  P:这么说你的日子总是很快乐。

  N:也不是那样,只是和大家一样过着平常的日子。

  P:你心中的那个小孩长大了吗?

  N:是长大了吧!

  P: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一直画下去吗?

  N:也许吧!

  P:你作品中的孩子总是愤怒或者忧愁,现在那个小孩是不是快乐一点了呢?

  N:现在吗?现在应该快乐一点了。总是会变化的吧!谁都是这样。

  P:你的画册在中国有出版吗?

  N:自传《来自小小星球的通信》在台湾翻译出版。

  P:是你自己写的自传吗?

  N:是的,只是文字上比较口语化,也许不太好懂吧!

  P:口语才通俗易懂,我很烦那些故弄玄虚的所谓理论文章。你的前期作品是邪恶娃娃,后期转变为梦游娃娃,其中经历了怎样的创作历程?什么因素使你的风格发生了变化?

  N:人总是在变化的吧!就像小学一年级和三年纪不一样,大学一年级和三年级那样在不断变化吧!我的作品也是和大家一样在自然地变化。

  P在这期间有什么特别的思考吗?

  N:没有什么特别的思考,总是一样地在画。其实这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总是看的人在说变化了,我自己从来就没有说过关于变化。有人说变化了,也有人说没有变化。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只是真诚地在画。

  P:你是很单纯的艺术家,单纯的作品。

  N:我是很单纯的。

  P:有些艺术家总是故意使自己的作品复杂化、概念化。评论文章也是这样,故作艰深,觉得这样才能显示自己的水平高,通俗易懂就是没水平。

  N:这是上世纪70年代美国概念艺术的战略。我认为人类就是要自然地生存。有意为难就好比总是强调专业专业专业,实际上真正的专业人士只是极少数。其实让大家都能理解才是最难的,故弄玄虚的做法其实简单。也就是说,同时顾及思考简单问题的人和思考复杂问题的人,同时考虑到成年人和儿童的理解力,画出大家都能接受的作品,这才是最难的。只要作为一个人正常的创作,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作为学问的思考,只是面向一部分特定的人群。学问总是有限度的,尽管已经很发达,但我不太信任学问。

  P:为什么不信任学问?

  N:大家迄今为止学习、积累的学问究竟有多少活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有多少被普通人所利用?这也许是复杂的哲学式问题了。其实没有这些学问人类也能生存。

  P:当代美术也是这样。

  N:我觉得“当代美术”、“当代音乐”的说法很可笑,实际上应该是“现在的美术”、“现在的音乐”。如果我用概念艺术的语言来解释我的作品,也许大家会有一半以上听不懂。我的作品不是为了用语言来说明而存在的。正是因为不用说明,才有了现在这样的面貌。我不愿意被称为从事当代艺术的人。

  P:你不认为自己的作品是当代美术?

  N: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的作品是当代美术,一次也没有。

  P:只是埋头做作品。

  N:看到我的雕塑的人称我是雕塑家,看到我的画的人称我是画家,看到我的摄影的人称我是摄影家,看到我的绘本的人称我是绘本画家,这只是大家这么说而已。

  P:实际上你自己不这么认为吗?

  N:没有想过。

  P:那么你如何定位自己的立场?

  N:我没有想过。

  P:你和村上隆不一样,是更加自由的状态。

  N:村上隆有大众意识,很在意观众的评价。我不在意观众,所以比较轻松。

  P:这对于中国艺术家来说也许是新的思考方式。

  N:也许我和中国艺术家的差别在于对“亚文化”概念的理解。例如在农村劳动报酬低,但是有大自然,有时间;在东京工作,工资高,尽管高出两倍,我认为还是农村有富饶的大自然,即使收入只有东京的一半,还是农村好。有人是为了赚钱到东京来工作,但我觉得钱虽然少点,还是悠闲的生活好,快乐。用钱买不到的是自由的时间,世上最昂贵的是住在农村什么也不干。我不太理解为什么要不断地向前向前?而这正是村上隆的方式。但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P:观念上完全不一样。

  N:正因为我们各自从事完全不同的工作,所以是朋友。

  P:日本人好像更关注自己的事情,对别人的事一般不太关心。

  N:我觉得无论日本人、中国人或是美国人,应该是一种普遍现象吧!我没有把各个国家的人分开来考虑的想法。比如现在有许多关于中国的信息和人事进入日本,而我总是看到事情的另一方面。我在德国的时候有许多很要好的德国朋友,可是那里也有许多很冷漠的人。即使在日本,也有令我十分厌恶的日本人。只有和自己意趣相投的人相遇,才是人生的快乐,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一样的,因此不能以国家来区分朋友。实际上这些感觉全部都体现在我的作品中。

  P:你现在和小说家吉本芭娜娜还合作吗?

  N:过去曾经一起合作过,现在是朋友。

  P:你作品中的孩子常流露出的愤怒神情,是否在表达你内心对现代都市生活的疏离感?

  N:不是。我的全部作品其实是我内心的自画像,是和自己的对话。至于说这些图像的来源,是在对话的过程中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那个时候没有读过难懂的书,也没有好好学习,是最纯粹地表露自己的感觉和表情的时代。书读得越多,顾虑也就越多,我的画是要回到最天真的童年感觉。在和自己对话的过程中,画面逐渐显现。因此有孤独,也有快乐。最初的时候想得比较多的是悲哀和伤心的记忆。现在比较放松了,想得大多是日常的事情,因此画面逐渐变得温和。

  P:在你那个“A to Z”大型展览活动中,为什么总是在结束的时候要将那个小屋烧掉或拆除呢?为什么不保存下来?

  N:作为材料可以保存起来,但不是作为作品。

  P:你不认为那些小屋也是作品吗?

  N:当你迁入新居的时候,必须把自己的各种生活用品搬进空空如也的屋子,使之成为自己的生活空间。当你搬走的时候,这间房子是不可能被保留的。如果要作为作品保留下来就太麻烦了。

  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采访结束后,奈良美智签名送给我一本他刚再版的自传《小小星球的通信》。他还要连夜乘新干线回到枥木县的画室去,我和他一起乘电梯下楼,在电梯里我对他说:“这次能够见到你,很高兴!在中国对你的名字已经很熟悉,各种文章将你描写成一个不善言谈、性格内向的人,像个‘御宅族’。但是今天见到你,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觉得奈良桑的性格很开朗”。“千万别把我当成宅男,我不是宅男,我讨厌做宅男。”奈良美智笑着说道,随后向我挥挥手,跳下台阶,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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