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江南艺术圈”的高度去思考“艺术的经典”问题——乐震文
只有关注了时代的节拍,关注了当下人们的需要,关注了艺术家的想法与动向,那么就掌握了时代的需要与动态,把握了时代的脉搏,最后不知不觉中融入了经典的灵魂。
主持人:乐院长执掌上海书画院有年,公务繁忙,但在艺术道路上始终勤勉有加,终在经典水墨与现代观念的激荡之中顺势而作。我曾经在一篇报道中看到,您曾经提出在追求笔墨精致的基础上关注“经典生成”,而黄永玉老人也曾说过过:“经典永远当代。”因此,您是如何看待经典问题的?
乐震文:经典永远当代这句话是不会错的,因为我们每一个艺术家,甚至每一个从事艺术方面工作的人,都会把自己的专业当做生命去珍视。如果不把我们手里的画用灵魂去描绘,那么这样的画,第一个是没有生命力,第二个它就非常的肤浅。“经典”问题,一直是艺术界无法回避的,特别是当代,与艺术标准问题息息相关,何谓经典?何为标准?在这里,我就先谈两点,其一是表层的绘画技巧与技法方面,扎实而稳定的艺术创作手法是基础,是前提条件,是必然条件;其次则牵涉到更深层次对艺术的认识,这来源于多方面的艺术修养,并体现了某一个时代的特征和追求。站在中华文明的角度,对中国绘画、书法艺术而言,东方哲学的思维方式,儒释道的精神影响,造就了中国艺术深藏不露,中庸,不偏不倚的性格与境界。我很崇尚元代的倪云林,他的平远构图,寥寥树影,山间屋舍,无处不在的中国文人气息,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文化精神。另外还有明清之交的八大,近代的弘一大师,他们描绘亦或书写的是心灵的状态,很安静,不浮躁,即便是炉火纯青的技法也无法超越这不可复制的经典。
主持人:有人说宋元绘画是中国画史上难以超越的经典,自古至今无数拥护者,以各种方式学习、追寻它,但是也有人说这是拟古、仿古,不如抛弃,另辟蹊径,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乐震文:你说的是两个极端,都不可取。宋元绘画艺术几乎处于整个中国绘画的最高峰,它们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境与气息,是现在诸多画家所苦苦追求的。因此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吸收宋元精髓的问题,如果仅仅拘泥其图式,纠结于像与不像,同与不同,那就等同于走进了穷途末路。即使是形式仿宋元,而其气息也是无法到达的。在我看来,现代我们最靠近宋元的艺术大师中,张大千和谢稚柳研究宋元最为透彻,不讲究形式,而其气息正而不邪。谢稚柳老师曾有个比喻很形象,他把绘画比作衣服,西装是经典,时装总会过时。也正是回答了你之前的问题,经典艺术是西装,时装是当代所谓的“走在时代前沿”综合艺术形式。宋元是中国绘画史上的高峰,这是社会公认的,那么这样的一个高峰,我们不继承不行,但是一味迷恋继承而不关注时代的需求也不行,所以经典我们要继承,不仅仅是经典的技法,更是经典的思想,经典的灵魂。我们只有掌握了这其中的精髓,哪怕画的是当代的一景一物,也同样经典。
主持人:您刚刚提到“时代的需要”具体是指什么?
乐震文:时代就是我们生活的当下,其实每一个时代都在研究我们当下该怎么生存的,以及我们生存的需求,宋元如此,明清、民国亦是如此,甚至今天我们都在研究当下如何生存,怎样生存。从古至今的艺术界,有这样一种思维定势,总是在肯定从前而否定当下,但是时间流逝了,再去看我们这个时代,想必又发现有新的经典存在。所以只有关注了时代的节拍,关注了当下人们的需要,关注了艺术家的想法与动向,那么就掌握了时代的需要与动态,把握了时代的脉搏,最后不知不觉中融入了经典的灵魂。
主持人:您的意思是说当下我们的艺术还会产生新的经典,可是我们在期待当代艺术大师诞生的同时,西方某些组织,有意识、有目的地从艺术着手,特别是当代水墨,试图影响中国人意识形态。
乐:其实这个现象很早就出现了,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代表西方意识形态的思潮从艺术开始渗入中国。那时的中国闭塞了很多年,一下子打开门窗看到国外稀奇古怪的东西觉得非常的新奇,特别是艺术家尤其振奋,那么国外无论好、坏的文化与思想,就顺着这个空隙渗透到中国。一个民族的文化灵魂尤为重要,我们中国的民族文化到底是什么?我们把守的文化底线在哪儿?如果不搞清楚这两个问题,中国的文化会很快地被西方艺术思潮改变。有责任心的艺术家认为这是西方的艺术阴谋,他们想要颠覆你的社会,颠覆你的思想,首先从艺术开始着手,先改变你对艺术的看法与标准,那么以后中国本土的文化认识便被颠覆,世界上只有一个欧美的看法和标准。当前不少艺术家包括文学家都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从我自身来讲,作为一个艺术家,首先必须要掌握绘画的技能,尔后是对中国文化有深刻的认识,知道中国文化真正好在哪里,譬如说中国的文化受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影响,特别是儒家,因而中国人比较讲究处事中庸,所以中国的文化始终是在中庸的这条路上走着。在当今,以这样的一个哲学背景为前提条件,对世界文明的发展还是有益的,比较多地兼顾到多方利益。对于艺术家来说,包括我自己,如果不关注世界的发展,不关注中国文化的根源,那么一切都是空洞的。我们生活在当今社会的同一片蓝天下,任何人都应负起自己该负的责任,比如说我的责任就是画好自己的画,管理好我们的书画院,把我们上海的经典艺术向全国推广向,全世界推广。我们曾经推广到天津、山东,也曾经去巴西和法国,我非常深切地认识到中国的文化走向国外会引起很大的共鸣。我们在巴西和法国的画展,都得到当地人们的欢迎,很多记者采访我的时候说,中国应该多把这样优秀的作品拿到国外展,甚至有些华侨社团也跟我反复说,以后你们要经常在全球范围作展,要让外国人知道,中国的艺术家现在想什么?画什么?做什么?鉴于在外作展的热烈反响,所以我就一直在思考中国的文化怎样走出去?我们地处上海这样的金融中心,特别是保税区的设立,内外文化的交往更加频繁,毕加索、莫奈、草间弥生……经常有外国的艺术家以不同形式走进我们得生活,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中国优秀的艺术展示出去呢?当世界认识中国原来有这么经典的艺术存在,并引申出东方式的思考方式,那么他们也会接受我们的关于艺术的思考,关于文化的哲理。有引进,也有走出去,这就是文化交流,艺术融通,在世界范围内是人类文明的平衡,而且通过这样过程我们更可以增加民族的自信心,也让外国人了解中国,了解中国文明,了解中国的艺术,并逐步接纳属于中国的东方式思维方式,让他们感知中国画的巧妙,这对于我们艺术家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主持人:乐院长带领书画院的艺术家们出访外国,向全世界展示我们中国的艺术瑰宝。与此同时,我听说您正在组织修编海派画家数据库,主编《上海书画》杂志,非盈利性数据库已正式上线,并且业已收录谢之光、钱慧安、陆小曼、若瓢、周炼霞、陈小翠、乔木、来楚生、白蕉等海派名家。因此,乐院长站在您的高度,您是看待整个海派的?
乐震文:我在上海书画院任职已经四年有余,在其位谋其职,我很关注在上海地区老一辈的画家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的艺术成果,遂组织年轻有为的研究员有意识地收集资料,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把它们做成一个数据库。据我所知,目前已经完成了二十多位老画家的资料收集。这些老画家具有极高的艺术造诣,当下也难有其右者,但是他们已经被时代所慢慢地淡忘了,我觉得很可惜。因此我想把我们这个海派数据库打造成一个无失偏颇,没有导向的信息库,通过出版和上线,让大众自由去评论,去发掘老一辈艺术家的经典亦或者缺失。这个过程中,得到了那些老先生家属的大力支持,他们觉得父辈已经过世多年还有人记得他很受感动,所以他们会拿出老艺术家们最经典,最珍贵的资料与我们分享,因此我们感到这个数据库不仅仅是为书画院而构建,更是为了上海而精心打造,为整个江南的艺术圈做出应有的贡献。
主持人:我曾听您说,您觉得现在说海派,这个范畴往往显得狭隘,您更希望用江南文化圈这一概念是概括全部长三角的文化地带,从这方面您是怎样考虑的?
乐震文:程老说,海派无派,不尊宗主,从文化层面,一个是没落文化迁移,清末民国初年,清朝的遗老遗少、没落贵族,迁徙到上海,大量的艺术珍品带进上海;另一个则是在欧风美雨之下,外国文化的渗透与影响。另一个从商业层面,当时上海的艺术品市场很发达,作为商贾之都的上海,云集众多实力派艺术,现在众所周知的张大千、齐白石、黄宾虹、傅抱石都曾在上海卖过画,可以说当时上海的艺术商业氛围是非常浓重的,因而全国各地艺术家都来上海,同时也自然而然的群聚,形成了海派。但是当下如果我们继续把海派当做老的概念继续延续下去会产生很狭隘的问题。所以最近我跟很多朋友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提出应该是用江南艺术圈这个概念,而且我最近在江南不断的游说,走动,也是为了让江浙沪地区的艺术家们认可这一概念。我前几天刚到浙江去
和当地博物馆、文化馆、艺术馆的领导谈我的想法,他们都非常认同,在他们印象里一提海派就把他们排除在外了,如果是江南艺术圈江浙沪一带的艺术都包含在内,有利于地区间的交流与共荣。另外在上海进行艺术活动的艺术家上海本地人不多,倒是全国各地,四面八方的人,都云集于此,因而所谓的海派,则融汇了各门各派的艺术自然而然形成了江南文化圈的概念。金陵画派、浙派等等都被接纳于这个范畴,例如南京的宋文治就是陆俨少的学生,而傅抱石、潘天寿也都差点成为中国上海画院的院长。
主持人:您说的这些老先生不少已经作古了,现代的江南文化圈又是怎样的风貌?
乐震文:现在的江南艺术圈背靠内陆,向国外走,形成两种文化输出方向:一方面内陆的艺术家往江南迁移;而江南的艺术家则向国外发展。当代的江南文化圈比较闭塞,尤其是上海,但是各地区的艺术家却非常认可海派。我曾于两年前带领上海书画院四十余名画师,在天津、山东等地举行巡回展览,都得到了很高的认可,因为我们上海的画家风格多样,也有特色,不像其他的地域艺术家的风格过于统一,具有很强的地域特色,这个是上海没有的。当时我们在办展的时候,当地的政、军界,文联、文广局等领导都有出席,特别是在山东展,我更邀请了陈佩秋、周慧珺两位在上海极富盛名的艺术大师出席,并举行讲座,陈佩秋老师的关于《什么是艺术》的讲座,甚至持续了3个小时,因此说外地的军界、商界、政界还是非常认可我们上海人的艺术,而上海也应当从保守中走出去。江南艺术圈未来的发展,事实上是建立在江浙沪大区的艺术家们共同思考的艺术生存问题的基础上,这远远要比单纯讨论海派艺术的发展要开放的多,视角更广,范围更大,这对这个对于艺术家的胸怀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艺术家的胸怀要宽广,否则这样的艺术家是不具有活力的。江南艺术圈注重笔墨,注重传统的继承,这是共同的认识,但是我们的海派固步自封了这么多年远远比不上江苏、浙江的艺术家,一个好的艺术家如果不关注传统的继承,也不重视笔墨的话,那么中国画就要没落了。艺术家要将笔墨与传承紧紧地捏在手里,否则的我们对艺术的认识会被异化掉,比如当下有很多人把实验水墨、观念水墨放在中国画的概念里面,我不觉得是好事,反而越发地紧张和不解,因为经典是不允许实验的,经典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我们看得到它打哪儿来,又上哪儿去;而实验却是在隔断传承的基础上任意而为,所以我多次提出实验美术、概念美术、概念水墨不应该归类在我们中国画的范畴里。
主持人:是的,上海汇集百家之特色,又因经济原因,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艺术呈现形式。我们跟随乐院长看到了经典艺术,也重新认识了江南文化圈。
乐震文:无论是海派,江南文化圈,亦或是整个中华艺术,我们的艺术家们在当代需要更多地思考艺术本体的问题。当代的艺术圈比较烦躁,艺术家们都有点急功近利,这样是做不好艺术的。我希望他们都可以静下来,沉淀下来,回归到经典,考虑下艺术的倾向性、标准问题,只有这样中国画艺术才更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