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画没有给人留下多少审美的空间,而是带着一种强硬的指向,直接指向人的真实存在。画面甚至有些粗糙,笔触是凌厉的,色彩构图凝练突兀,就像一个又一个瞬间凝结在布上。
投资与理财记者 尚晓娟
采访马轲是在一个下午,大概四五点钟的时候,阳光与巨大的蝉声同时落进这间位于黑桥村的画室。这样的蝉声在城里是很难听见的,有蝉的地方必须有泥土,城里的水泥铺满了每一寸土地,蝉蛹都被埋在地下,永世不得出头了。
只有在黑桥这样的城乡结合处,还能看见事物本来的样子,夏天本来就应该有蝉声的。为什么这么多的艺术家聚集黑桥,这里除了暂时不会拆迁,这里更有比城市更真实的存在感。
马轲的画室很原生态。高高的房子被分成几个大的隔断,走进一个隔断,就看见一张竖在地上的大画,颜料、大刷子随意的丢在地上,就像农民下地回来把锄头丢在地上。
推开大铁门走出去,土地的院子荒草丛生,生长一派自然野性的气息。工作室俨然只是工作室,没有多余的布置,却自有一种荒凉的味道。
关于经历
我知道马轲,是因为先看到过他的画。
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是在“艺术北京”博览会上,一张风景的大画卖到50多万元,当时被好几个专业级的藏家抢购。第二次看到是在一家画廊,他的画面不是很细腻的表达方式,语言却极有张力。画廊老板的话让我记忆犹新,大概说的是:即使在当代艺术圈,马轲的作品也是很小众的,但他却是画家中的画家。
所以,还没有见到马轲,先是对他这样的人充满尊敬。见到马轲本人,一下子就与那位画廊老板有了同感,马轲真是画家中的画家。
我在他的画室看到几张正待完成的作品。他的画没有给人留下多少审美的空间,而是带着一种强硬的指向,直接指向人的真实存在。画面甚至有些粗糙,笔触是凌厉的,色彩构图凝练突兀,就像一个又一个瞬间凝结在布上。
他说:“艺术是要拿生命去交换的,画画更多是让我想象,把我的意志在一张画上贯彻到底”。
马轲是一个什么样的艺术家呢?在某种程度上,他的作品取决于他的经历。在采访中,我总结出几个关键词,以此窥见他的艺术的发生。
关键词一:天赋
从拿起画笔那一刻,马轲就知道,自己能够把这个事儿干好。
第一次从心里想画画,是看到邻居小孩画连环画,当时一下子被触动,几乎是跑着回家,顾不上吃饭,就开始画。
马轲在天赋上适合画画,还是有传承的。他的祖父生于1912年,在上海做生意时发现设计商标可以赚钱,就买了很多关于画画的书,有素描教材、《芥子园画谱》,还有画具。到了父亲这里,离画画更近了。父亲当年考上了山东艺术学院,但因为家庭成分原因,与艺术学院失之交臂。父亲没有成为职业的艺术家,但他的工作从未离开过绘画。
父亲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订《美术》杂志,从来没有间断过画画,这对马轲算是耳濡目染的影响了。马轲上到初中时,一心想要好好学画画,父亲没有反对,坚决支持他的决定。
关键词二:独立
1990年,马轲考上了天津美术学院,开始接受学院系统的美术教育。
后来他总结,中国整个教学的体系都是从方法、美术史的角度进入,是从一个技术层面进入的。这样导致的结果是,大家画得都很好,但是一毕业,就什么都不会画了。马轲从大学时就很独立,就开始反思艺术是什么。这使他能够看到艺术更本质的东西。
大学的时期,马轲画了一批比较成形的东西,那是一批炭笔素描。作品围绕着个体生命的日常琐事、青春冲动和欲望勃发,进行了一系列的呈现。
此时,创作的想象是如何直接地表达自己,而不是在表达之前进入一种既定的模式。这是他对绘画第一个比较明确的追求。
关键词三:省察
马轲有着强烈的自我省察意识。
1998年,马轲得到一个前往东非厄立特里亚援教的机会,去为那里的大学筹建艺术系。没想到,他们刚去不久,厄方局势就紧张起来,他们要和埃塞俄比亚打仗了。中国援教人员的撤离成了问题。几经辗转,马轲和同伴们跑到公海边,找了一艘中国渔船。
结果,这艘船在大海上差点失踪,他们在船上度过生死存亡的50个小时,无法与大使馆的人取得联系,也无法到达任何目的地。
这次海上逃亡的经历对马轲影响很大,后来的作品《渡》《祸》《呼吸》就来源于这个事件,关于战争、人生以及自我存在的反省彰显于画面中,也成为他的作品一以贯之的主题。
初衷与归宿——力
回国后,马轲在任教的天津美术学院举办了首次个展,展出了早期和非洲之行的一些作品,《等待》和《读书》系列是这一时期的重要作品。在这些作品中,马轲得到了更为成熟与内化的自我形象、马、锋利的三角图案等抽象图式。
之后,从2005年的作品《南湖渠夜景》,到《顶硬上》、《英雄时代》,到2008的《大中国》系列,构成了马轲的语言形式框架。
马轲曾在一篇访谈中说,他的作品崇尚阳刚精神。“中国传统艺术的一个标准叫骨重神寒,如青铜器一般狞厉的感觉,越是古老的绘画给人的感觉越是冷寂的”。
这种冷峻的力量也体现在作品中。面孔、黑衣人、马、神鸦、树、骨头、三角形,这是他惯常使用的形象。这些形象在画家笔下被施予了一种“力”。这种力是破天地的,是超越性的,是从人的思考里来的,具有一种强烈的意志的力量。
即使是非常浓烈的黄色、红色的色彩,也是极为内敛的表现方法,每一个笔触都极为收敛又极为放肆。要知道收敛并不容易,放肆就更难了,要把这两者统一起来是需要很强功力的。在他的黑色调的作品中,这种力量感的掌握更是达到至境,纵深的黑色大背景一步到位,画面中的人、景象赫然出现在中间,有一种石破天惊的大气势。
就像艺术家所说的“骨重神寒”。这是他的作品所追求的一个标高。从这个标高出发,他的作品从根源上就与现在的艺术所透出的无力感区别开。他的画有特别率真的清新,从个人感受切入,切入到人类共同的焦虑。
蒙克的《呐喊》具有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就因为它承担了属于人类共有的焦虑,马轲的作品就具备这样的品质。
马轲的作品没有当下艺术所流行的观念性因素,他的画只是绘画本身。
他说:“艺术保留了人类神性的一面,你要学会抛弃社会虚拟出来的东西,人是浪漫的、自由的、活泼的,没有负担和束缚,你是一个生命,最完美的是这个人能认识到自己,觉察到自己,从而相信自己”。
他认为,中国当代艺术还没有在方法论上、在思想上产生真正有影响的艺术家。他希望和他的同代人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