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周刊记者 程辛 实习生 黄秋敏 整理
林散之是诗、画、书法三通的艺术家,尽管其诗与画艺术深有造诣,但因晚年草书之变,为后人所熟知是其书法,尤其是晚年草书之变,使他最终以书法家名世,并被后人称为“当代草圣”。在回顾其书法艺术阶段上,不妨结合林散之的自序,“余学书,初从范先生,一变;继从张先生,一变;后从黄先生及远游,一变;古稀之年,又一变矣。”梅墨生亦指出,对于林散之书法的艺术分析与评估,着点侧重于他在处理继承与创新的关系上的特殊胆识、能力。
书法历经三阶段,凭“草书”大器晚成
林散之曾自言:“六十岁前,我游骋于法度之中。六十岁后稍稍有数,就不拘于法。”观其作品,确如其言。大约此前的作品,虽格调、意韵甚好,但用笔与结字均在高度的理性把握之中,观赏时可以感觉得到。
少年时期的林散之,因父亲病逝,返乡(安徽乌江)读书。后入诗社,开始跟随范培开(1874-1929年,字朗轩,安徽和县乌江人,著名书法家)学书法。这一时期,是其书法艺术的启蒙阶段。如他自序中所言,“先生授以唐碑,并授安吴执笔悬腕之法,心好习之。”然何谓悬腕之法?据元·陈绎曾在《翰林要诀》指出执笔法之腕法有三种,其中悬腕解释为,“悬着空中而书之,最有力。”又言:“悬腕以书大字,行草即须悬腕,悬腕则笔势无限,否则拘而难运。”但自晚唐之后,运用此法的书家愈来愈少。而此时的林散之,心领神会而不断遵范师所言,勤学苦练。从其现存最早的书法印迹《古棠三痴生拙稿》(自订诗稿,17岁时作)来看,以小字行草书之,虽笔法文弱,但所书已相当熟练。二十岁后,林散之从张栗庵(1870-1931年,安徽含山人,学贯古今,藏书甚富,书法学晋、唐,于褚遂良、米海岳尤精至)学诗古文辞,在张的推荐下,林散之慕名前往上海,“持张先生函求谒之”,拜黄宾虹为师学书画。黄宾虹对林这一时期的书法亦有点评,“君之书法,实处多,虚处少,黑处见力量,白处欠功夫。”为点化林,他又讲道,“古人重实处,尤重虚处;重黑处,尤重白处;所谓知白守黑,计白当黑,此理最微,君宜领会。”林散之听完这些指点,若有所悟,便拿出他所藏的古今名碑佳帖,潜心研究。
这些求变也能从林散之自序中找到印证:“余初学书,由唐入魏,由魏入汉,转而入唐、入宋、元,降而明、清,皆所摹习。”其中,于唐人中,林散之临摹最多的是李北海(李邕,678-747年,唐代书法家,以行书书写碑文,名重一时。其书风个性鲜明,笔力舒展遒劲),且书学的时间最久,曾多次反复练其书。林所取北海之长的是,其书体势宽博中见紧密,秀中藏拙的意态。此外,林散之对王铎(明末清初书画家,世称“神笔王铎”,擅长行草,笔法大气,劲健洒脱,淋漓痛快)的书法亦有较多的参照。如他所言:“草书以大王(王羲之)为宗,释怀素为体,王觉斯为友。”后来,在《跋王觉斯草书诗卷》中也写道,每天随身携带有关王的书作,观摩研究。而从其后来的草书也能看出,尤其是林散之独特的“一笔书”,即连绵草,连绵的体势,多变的墨法,其书作中,无不透露出王铎草书的风格,“转弯处如折钗股,留白尤妙不可言。而运笔圆中有方,顿挫处见丝,就是飞白。”后因一直牢记黄宾虹所言“师古人,亦要师造化”的箴言,1934年,37岁的林散之,历时八个月,途经苏、皖、鲁、晋等七省,一路跋涉一万八千里路,踏访华山、黄山等各名山大川,求造化。而这一路写生所收获:画稿八百余幅,诗二百余首,游记若干篇。而正是这种亲身走进自然,不畏艰辛与苦难的写生经历,为其在中晚年诗画书三通打下深厚的根基;同时,随着对古人书体的深究,其书体的变化也随之显著。林散之在序文中如是写道:“由虫篆变而史籀,由史籀变而小篆,由小篆变而汉魏,而六朝,而唐、宋、元、明、清。其为篆,为隶,为楷,为行,为草。”
林散之曾自言:“六十岁前,我游骋于法度之中。六十岁后稍稍有数,就不拘于法。”观其作品,确如其言。大约此前的作品,虽格调、意韵甚好,但用笔与结字均在高度的理性把握之中,观赏时可以感觉得到。六十岁后所书循法度而能轻松自如,游刃有余,从而有天趣流露,此即其所谓“不拘于法”。大约七十岁后所书,强调个性、追求天趣成为其审美的主导倾向,创作中用笔大为放开,不同状态下作书即有不同的情意介人,故作品一时有一时之气象。八十岁后进入自由之境,作书时已无法度意识,落笔皆随意、随兴为之,出神入化,意趣天成。纵观林散之的书法,其最为擅长的还是草书,更因此而被后人誉为“当代草圣”。这缘于他晚年再次求变。七十岁后,林散之专攻于草书。对此,陈传席认为,其书法用笔,已深得黄宾虹所言的五种笔法:“平、垂、圆、留、变”,及“浓、淡、焦、渴、宿、泼、积”七种墨法。内涵丰富,变化多端,显示他深厚的内功,而且,有一种浓厚的书卷气。此外,在线条上,其晚年也竭力追求,锻造出一种奇绝劲健、果断流畅的线条。
晚年过于重视用笔的变化,而忘却其结构
林散之由唐楷入行书,继二王而入汉魏,但行书大家未必能在草书世界中从容行走,草书不仅首先在气息上明显区别于其他书体,在书写的笔法上也有其更高的要求,楷书和行书的提按法不具有使转的自由,难以与草书的精神相合。故林凭其天分,从传统中跳出,大器晚成。不过,陈传席对林散之晚年草书点评:林散之的书法有缺点。他亦评过:“有线条而无结构”。这一缺点并不是指的林散之所有的书法,只是其中一部分书法,尤其是他晚年的书法。他过于重视用笔的变化,而忘却其结构。
在点评林散之的书法艺术上,梅墨生则指出,生年不晚而“出世”稍晚的林散之,无愧为回归帖学的巨擘。他的“散体”草书的用笔和造“线”,具有特殊的美学意义。在古来不多的笔墨精熟而能返生的大家中,应该记上林散之的名字。那么,将林散之的书法,放在历史长河里,又该如何看待?梅墨生解释,对于林散之书法的艺术分析与评估,着点侧重于他在处理继承与创新的关系上的特殊胆识、能力。清末民初,碑派书法中兴,而帖派则相对冷落,而林散之的出现,恰恰弥补了帖学的这一历史缺憾——对帖派艺术审美的再度宏扬与挖掘,弥补碑派书法膨胀的一些不足点。
“这里不排除时代风气的趋向性巧合,但是,我们应该正视这一事实:林散之书法的突出成就,的确极大地满足了现当代的欣赏心理倾向——洒脱与雄强、淡宕与奇变的辩证统一。”他还进一步分析,这种现象的产生,原因固多。但有一点值得肯定,林草书的成功,多多少少影响了近年人们对帖派的重新反照,如“书谱风”、“尺版风”、“阴柔美”的郁然出现,正是这种回归帖学微澜的后效应。从1985年问世的《林散之书法选集》上看到书于1973年的《李白草书歌行长卷》、《不俗即仙骨》等作品可见其草书独特之处。
从书法批评的角度说,梅墨生还提出,触及到如何评价林散之书法的问题有些困惑,“如果站在现代人的立场看,林散之先生是破坏型的古典大师。”为何?这里所困惑的是“林草书与传统草书”之间的传承与打破的问题。评论家路东分析,草书是中国书法艺术风光迷离的高地。就林散之与书法传统的微妙关系而言,却仍是一个有待争执的事实。就书法史对草书大家的认定而言,林散之不认为中国的草书在精神上是一以贯之的。比如,林散之在笔法上坚持“中锋决定论”的问题,由楷书而行书而草书相续而开的问题,仅就这问题本身来看,它已透露了林散之与书法传统的关系时有紧张,这里既有否弃也有认领。他还进一步分析,林散之由唐楷入行书,继二王而入汉魏,但行书大家未必能在草书世界中从容行走,草书不仅首先在气息上明显区别于其他书体,在书写的笔法上也有其更高的要求,楷书和行书的提按法不具有使转的自由,难以与草书的精神相合。故林凭其天分,从传统中跳出,大器晚成。不过,陈传席对林晚年草书点评:林散之的书法有缺点。他亦评过:“有线条而无结构”。这一缺点并不是指的林散之所有的书法,只是其中一部分书法,尤其是他晚年的书法。他过于重视用笔的变化,而忘却其结构。
问诊专家
梅墨生:中国国家画院理论研究部副主任
路东:评论家
陈传席:著名美术史论家、美术评论家
名家点评
清末民初,碑派书法中兴,帖派则相对冷落。林散之的出现,恰恰弥补了帖学的这一历史缺憾——对帖派艺术审美的再度宏扬与挖掘,弥补碑派书法膨胀的一些不足点。
——梅墨生
在笔法上,他坚持“中锋决定论”的问题,由楷书而行书而草书,相续而开的问题,即使不涉及林与书法史上某些大家的对峙,仅就这问题本身来看,它已透露了林与书法传统的关系时有紧张。
——路东
“林散之的书法有线条而无结构”。这一缺点并不是指的林散之所有的书法,只是其中一部分书法,尤其是他晚年的书法。他过于重视用笔的变化,而忘却其结构。
——陈传席
(本版参照文献:林散之《林散之书法选集·自序》、路东《谈林散之与中国草书传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