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画桌旁的书架上,长年贴着一条长长的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这都是父亲欠的‘画债’。”
“母亲常说父亲一生不串门子,不扯闲话,就连一年一次的春节拜年也是决不去的,不管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傅抱石女儿傅益璇今年七月出版新书《傅家记事》,回忆了父亲的创作经历,并描写了傅家一家人的故事,包括祖父辈的旧事、父母的相爱相伴、兄弟姐妹六人相处的亲情片段以及父亲去世后一家人在“文革”中拼尽全力保全父亲画作的种种艰难。
六个儿女都当了画家
傅抱石有六个子女,两子四女,傅益璇是二女儿。傅抱石并没有想到,在他身后,六个子女全部子承父业,成为画坛名人。
“父亲从未想过要我们学画,继承衣钵,但内心的期望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傅益璇觉得,兄弟姐妹并没有继承父亲的天赋,但终日耳濡目染,确实受到了环境的影响。傅益璇认为大哥傅小石还算是继承了一些父亲的艺术才情,在画画上颇有些天分。
傅家六兄妹都不拜父亲为师。傅抱石欣赏林风眠,就督促傅益璇去拜访求教,但自己并不教。傅益璇说,自己虽然从小学画,但时常“心不在焉”,直到父亲去世后才认真起来。傅益璇后悔,父亲在家摆放石膏模型,要求17岁的她开始练习素描时,自己因为贪玩没有好好练习。傅益璇曾抱怨父亲不教她画中国画,却要求她练习素描,原来是因为傅抱石从未学过素描,“画山水人物倒不觉得有欠缺,但画现代题材遇到楼房、汽车、轮船时却常常觉得不顺手,”所以希望女儿从素描学起。父女两人同时练画,一个画国画,一个画素描。
日本留学过的傅抱石想把傅益珊送去自己学成之地学习画画,“你要是喜欢颜色,将来送你去日本学图案。”傅益珊回忆,“果然过了不久,父亲对我说,他已经和夏衍(时任文化部长)说好了,可以成行。但父亲的突然去世和接踵而来的“文化大革命”,让此事成了永不能实现的约定。
跟着父亲去荣宝斋卖画换粮食
抗战时期,傅抱石夫妇带着几个孩子住在重庆歌乐山金刚坡,一住就是八年,这期间,许多文化界人士都聚集在重庆,时常来傅家聚会,因傅太太烧得一手好菜。李可染、吴作人、常任侠等画家和老舍、郭沫若、曹禺等作家都是座上常客,“母亲说,只要菜一上桌,顷刻便被一扫而光,父亲就一个劲儿地喊‘快上菜!快上菜!’”
傅益璇的叙述中,出身富家小姐的母亲下嫁给了家境贫寒的穷画家傅抱石时,确实是崇拜和爱惜对方的才华,而跟傅抱石过了几十年的苦日子。没米下锅的时候,傅抱石就拿自己的画去卖。“他好像总有办法搞点钱回来。”傅益璇蹦蹦跳跳跟着父亲去荣宝斋卖画,“那时父亲的画是几十块钱,一张四尺整张才写‘八十元’,再考虑一下,可能又改成‘六十元’,虽然钱不多,但母亲却很感到安慰,私下里对我们说:‘爸爸真能干’!”
改变傅抱石命运的有两位亦师亦友的“贵人”,徐悲鸿和郭沫若。1930年傅抱石结识徐悲鸿,一见如故。“徐悲鸿对父亲的艺术才能大为欣赏,说服当时的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拨专款一千五百大洋供父亲赴日本留学。”而傅抱石原本接受当时入主中央美术学院的徐悲鸿的邀请,想要“北上”北京工作,但却因为徐悲鸿突然去世而遭受巨大打击,心灰意冷。而在抗战期间,傅抱石一直是郭沫若的秘书和助手,交往甚密,“直到后来所有重大的政治活动中,每逢父亲遇到无法应付的麻烦,都得到郭老的关心。父亲一生为郭老所作的画不在少数,而且都是精品。”
父亲一生从不串门子
傅益璇记得很清楚,1965年的9月28日下午,父亲因饮酒过多引发脑溢血猝然离世。“我从学校失魂落魄地赶回家中时,见到大门口停满了车,院子里、客厅里都挤满了人,个个都神色凝重。”让傅益璇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的葬礼上,来了许多连母亲都不认识的人。“连殡仪馆外的街上都站满了人,泣声不断。”
这是因为,穷苦出身的父亲对于穷人有着不仅仅是“同情”那样的感情。傅益璇解释,父亲不热衷结识显贵,“母亲常说父亲一生不串门子,不扯闲话,就连一年一次的春节拜年也是决不去的,不管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连平时的亲戚往来、应酬吃饭都不敢叫他,因为傅抱石看来,这是“浪费时间的事”。
傅抱石成名后,慕名而来的人很多,有的还“穿军装、带着警卫员,自报家门是某某将军”,而傅抱石却“极不情愿地放下画笔”。傅益璇描述:等到客人离去后,母亲督促着父亲送客人到大门口,但是等到对方一鞠躬刚直起身,准备说“再见”时,父亲已不见了踪影,弄得母亲哭笑不得,直说“还是把人给得罪了”。
“父亲直到去世,欠的画债还没有还完。”傅益璇记得,“父亲画桌旁的书架上,长年贴着一条长长的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这都是父亲欠的‘画债’。”傅抱石的“债主”各式各样,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种领导、师长亲朋好友来求的不说,光为了体弱多病的大女儿傅益珊寻医问药,就到处许诺过不知道多少幅。傅益璇从未见过父亲大白天躺在床上,或无所事事地闲坐着,“他总是在画室里忙,似乎永不疲倦。”
曾算命说只能活六十岁
傅益璇小时候就知道,父亲爱和旧书摊的老板们,街边卖驴肉火烧的小贩们打成一片,一到晚饭后就去南京新街口一带逛旧书摊,“一去就是一两个钟头,不知疲累,旧的脏的毫不在乎,喜形于色,母亲拿他没办法,说他是‘马路巡阅使’。”傅益璇记得牵着父亲温暖的手,一路走过去,“摊主们都认识他,客气地称父亲为‘傅先生’。”
对于母亲笃信的种种“预言”,傅益璇并不真的相信。傅抱石曾经算命,说他只能活六十岁,算完“在场的人无不吃惊,场面尴尬”。傅抱石在平安过了六十岁生日的第二年突然去世,傅益璇称母亲流泪说“不能不信呀!”
然而傅抱石去世的第二年“文革”开始,与傅抱石一同的不少画家文人都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文人都是有骨气的,老舍和傅雷都是他的好朋友,多惨啊。傅益璇一家都觉得,如果父亲在世,那他就首当其冲了,因为他这样的性格,一定会据理力争的。”
傅益璇记得母亲曾对自己感叹:爸爸真是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走。“讲起来特别迷信,每每到大灾大难的时候,父亲就会躲过。他的突然离世好像是有什么在安排着,让你赶快离开这个世界。”
本报记者 陈梦溪 J226
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