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姜岑
真正的艺术不是一场“秀”,而是一场修行。它看上去或许并不那么惊天动地,却是踏实沉淀在每一天的创作中,是艺术家对自己良心诚实的交代。不信让马蒂斯的剪纸告诉你。
如今的艺术圈好不热闹,割耳朵的、缝嘴唇的各路“拼命三郎”轮番登场,大有不博眼球不罢休的架势。殊不知,真正的艺术不是一场“秀”,而是一场修行。真正的艺术,它看上去或许并不那么惊天动地,却是踏实沉淀在每一天的创作中,每一幅作品的积累中,是艺术家内心的独白,是对自己良心诚实的交代。
前不久在英国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举办的“马蒂斯的剪纸艺术”大展就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野兽派大师马蒂斯是世界闻名的艺术大家,今年正逢马蒂斯逝世60周年,世界各地的纪念活动络绎不绝。而泰特的这个展览破天荒地吸引了56万多观众,成为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展览。这样的成功也许不是偶然,吸引观众的除了马蒂斯晚年鲜为人知的精彩的剪纸作品本身,应该还有其作品背后所蕴含的精神。
晚年的马蒂斯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最后不得不卧床休养,然而他从没有放弃艺术的创作,从架上绘画转到剪纸,变的只是形式,不变的是对艺术的真爱和旺盛的创造力。他依然在他的工作室里日复一日的工作,平静、平和、纯粹、甚至忘我;他的作品充满童真,看似简单,实则却是每个细节都经过深思熟虑的,是艺术家一生艺术修养和功底的体现;他在助手的帮助下,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着图案之间的关系,不厌其烦,直到画面关系协调地恰如其分。晚年的马蒂斯在创作中依然如此较真,想必为的不是经济利益,更不是博人眼球,而是对艺术本身的虔诚让他不允许自己得过且过。
对此,英国《卫报》撰稿人劳拉•坤宁(Laura Cumming)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题为《马蒂斯的剪纸:一生的修行》,以致敬这位伟大的艺术家。(以下为翻译内容,有删节)
如果一个艺术展览可以用季节来打比方的话,那么在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举办的这个“马蒂斯的剪纸艺术”展自始至终都是“盛夏”。马蒂斯60年艺术生涯的全部乐趣全都凝聚在这些炙热而美丽的晚期作品之中了,如此生机勃勃、慷慨而又强烈,从一个展厅绵延到另一个展厅,让人仿佛置身一个鲜花盛开的大花园。
这些仅仅用一些纸张、别针和剪刀变换出的作品奇妙地好似被施了魔术,让人不可思议。同样不可思议的还有它们诞生的环境——它们出自一位老人之手,他甚至没有搀扶都站不起来,常常只能靠轮椅度日,直到最后不得不卧床休养。
工作室中的马蒂斯(约1952年)1941年,马蒂斯在71岁接受了一次大的结肠手术之后开始坐上轮椅。那时的他已经无法再创作架上绘画,却在剪纸艺术上表现出了极大的创造力,这让他如获新生。他感激地称其为他的“第二次生命”,而这“生命之光”也在他的作品中得以展现。纸和剪刀给了他色彩和造型,给了他另一种画画的方式,甚至更多,这些在他生命的最后13年中一直相伴左右,不断演进。
马蒂斯的剪纸看上去是如此地简单,似乎我们每个人都会作,而那份率真和质朴是其作品的真正魅力所在。三条或者更少的纸片一交叉就是星星,仿佛是一个孩子所为;一个个小小的黑白方格点缀在一片黄色、白色和绿色中就成了一群蜜蜂,好似虫儿们正在夏天的树叶间自由飞舞。但其实,真正很多具体细节上的考量,比如:数量、大小、色彩、位置、平衡和排列都是经过了艺术家精心设计的;而正是因为这样的设计才让星星发光,让蜜蜂低吟。
这一切都是成熟的作品。这是对整个生命的思索。
马蒂斯的工作室在旺斯,尼斯城外的小山上。在那儿,他开始在助手的帮助下直接在墙上搞创作。他移动组合着一块块事先裁剪好的素材,用别针和大头钉将其固定,直到取得最佳效果。如今,这些图案被永久地表在纸上并配上了保护玻璃,而在马蒂斯工作的那会,它们曾伴随着从窗口吹入的芬芳微风,飘动起舞。
马蒂斯所采用的这些新材料带给他的是纯粹、哑光、无法调试的颜色——每一张纸,无论大小或色调,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优先性,也不受笔触的影响——和让人叫绝的犀利的造型——每一个形状都是独立的,自成一体,在与其他形状发生关联的同时仍然保持着自身干脆爽利的形制。它们在白色背景的映衬下独唱着,也合唱着, 它们从来也不是呆板地各自为政,而是整幅图片中充满动感的一部分。
带状、条状、卷曲状、圆盘、翼状的纸片两份放在一起转眼成了鱼鳍、棕榈叶、柠檬、球体和金鱼:这些剪出来的彩色造型让人不由想起了马蒂斯的油画,那些元素如今在自由的空间里任意驰骋。而这一切还与另一个因素有关,那就是创作手法。
马蒂斯生长在法国东北部工业腹地的一个纺织小镇,他的父辈是布商,祖父辈则是亚麻编织工。他在家里总是被各种材料和颜色板包围,因此他深谙这些材料的流质、重量以及悬垂性。有时,他充满质地的油画看上去也像是编织起来的,那些色彩顺着构图来回流淌。而他的剪纸则包含了别针、颜色板,以及量身定制的各种图案。他从孩提时代起就能极其熟练地运用剪刀。此次泰特现代美术馆中播放的一部罕见的影片就印证了马蒂斯的这一绝技:影片中的他手握一把裁缝的剪刀,刀口正熟练酣畅地游走于一张坚硬的蓝色纸板间。由此可见,从幼年到老年,马蒂斯的艺术有着很强的连续性。
本次展览策划地非常精心。当人们正好奇如果马蒂斯不用洋红、深蓝和金色会做出怎样的作品时,隔壁一个展厅就推出了一大批褐底映衬下的白色剪纸。这批作品的冲击力和艺术表现力丝毫不减。
《蓝色裸体》是马蒂斯的名作,一套4幅,创作于1952年,那年他82岁。那时的他已经无法随意走动,也无力撼动墙上那些巨幅而脆弱的纸条——影片中记录了助手如何在马蒂斯的指导下移动那些纸条,甚至如何在他裁剪的时候帮他拿住纸张。
然而,马蒂斯的裁剪却是如此大胆,又如此细腻,精彩的蓝色人物造型中被巧妙引入了诸多留白。一把剪刀忽而用来打轮廓,忽而又直接裁剪以塑造出造型。
马蒂斯作品《蓝色裸体》有意思的是,这套《蓝色裸体》因为被到处出版,所以人们反而更熟悉它的印刷版而不是原作。但马蒂斯对其剪纸的印刷品却非常不满意。为什么呢?泰特在这次展览中也揭开了谜底:展厅中将马蒂斯为其1947年著作《爵士乐》所创作的充满活力的马戏团游行的剪纸原作与其印刷品并置。用剪刀浆糊制作的原作明显多了很多丰富的层次,展现出很多细微的差异和对比,这点上那些单调的平板印刷品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尽量要到博物馆来看原作的一个原因。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作品的规模。在艺术家生命最后阶段所创造出的如此巨幅的剪纸作品真的让人措手不及,那些有机组合的图案洋洋洒洒铺满了整个墙面。马蒂斯在这些创作中使用的是最最质朴的母题——苹果、鲜花、树叶——没有丝毫假天真的做作,亦无任何不真诚的嫌疑。它们浓缩了所有的快乐;无论作品的构成有多复杂,却从未越过或者丢失其快乐简单的本质。那时,卧床不起的马蒂斯将它们看作他的花园。
马蒂斯作品《坠落的伊卡洛斯》 马蒂斯作品《蜗牛》展览的最后部分出现了一段颇为及时的文字说明,提示人们去注意那批最后的剪纸作品中成千上万的小针眼。这正是创作的痕迹,不光是剪刀留下的更有别针留下的,可以想见艺术家当年为了创作出满意的作品,用尽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法,一遍又一遍地试验,直到图案之间的关系都协调得恰如其分。这其实是艺术家一生的修行,也同时带给参观者一个震撼的启示:始终保持高昂的斗志,去不懈地追求,去品味生活的美,哪怕生命已近尾声……这应该成为我们每个人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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