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国伦忆程十发及对其创作影响

1989年夏，毛国伦（左一）观摩程十发创作 毛国伦画作《妙常》（2002年）

　　顾村言 

　　1960年上海中国画院初创时拥有老画师69名，平均年龄达64岁，为了将老画家的技艺传承下去，画院把教学和辅导列入了重要任务，当时十多岁的毛国伦有幸成为画院招收的第一批学员，师从樊少云、程十发二位画家。

　　如今，毛国伦已年届七旬，正在上海中国画院举办的“守望·展望——毛国伦七十回顾书画展”展出了毛国伦从上世纪60年代初至今的128幅作品，结合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经历，毛国伦日前就其恩师程十发等的影响与创作体会与《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进行了对话。

　　艺术评论：你被上海中国画院招收为第一批学员时还不满二十，如今也已七十了，想先请你谈学艺的经历，包括怎么成为画院第一批学员的？

　　毛国伦：我的父亲是上世纪30年代由家乡浙江奉化移民到上海来的。小时看连环画，一分钱看两本，常令我依样画葫芦地临摹，乐此不疲。其实当时也没有很准确的学画方法。后来1955年下半年进入上海市大同中学念初中，每两个星期有一节美术课，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开始都是临摹，后来进入大同中学高中，让我们速写结合写生，所以就逐渐走上路子。

　　1960年秋，由上海青年报社推荐，并由上海中国画院的老画家专程到大同中学挑选，我幸运的被选入了刚刚正式成立的上海中国画院。上海中国画院招收学员的宗旨就是要发扬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把老一辈艺术家的技艺传承下去。当年年底，画院为第一批5位学员举行了拜师仪式。我和汪大文同时师从樊少云、程十发二位老师，从此开始了画院学艺的生涯。

　　艺术评论：第一次到画院，印象里老先生们讲了什么？

　　毛国伦：第一次画院开新学员的座谈会，看到我们有些得意，程十发先生就告诫我们，南唐画院有个学生赵幹，年纪轻轻就画有《江行初雪》，还有宋代画院的学生王希孟，也画出了经典之作，你们也是学生，也要有经典感，你们任务很重，目标定得高，就是没爬上去，也很好了，如果目标是爬豫园假山，爬上去也没什么。

　　艺术评论：确实是王希孟18岁就画了《千里江山》长卷，而且都是画史的经典之作。

　　毛国伦：所以说让我们有一种敬畏感。当时程十发先生让我们临摹他收藏的周昉仕女图。现在这幅作品还在，是绢本。

　　艺术评论：程十发与樊少云两位先生在教学上有什么区别？

　　毛国伦：樊少云注重传统，看到好的地方就敲敲桌子，高兴地说没白教。

　　艺术评论：他是四王一路的山水吗？

　　毛国伦：是的，程十发先生和我说要学樊少云先生怎么用羊毫笔把那种滋润感画出来。樊老师后来送给我一幅作品。当时程十发要求我们十分注重打基本功。

　　艺术评论：在打基本功时，发老最强调什么？

　　毛国伦：他要求临摹要乱真，而不是意临。当时很严格，也强调速写与默写，然后强调书法。经过两三年的基本功，一直受用到现在。后来1963年就搞“四清运动”，就停止了临摹，到“文革”后更结束了。1964年后来与来楚生合作了一幅作品，《双牲图》，两个小牛，两人一起到宝山的一个乡镇，画写生速写，创作了这一作品。

　　艺术评论：程十发先生当时什么样的情况？

　　毛国伦：他受到过冲击，中国画方面，程老师很强调笔墨。他说不要把中国画说得多玄乎，其实就是笔墨，笔中有墨，墨中有笔，而且程十发先生更强调笔法，他认为用笔法来传神，笔法是一切法的灵魂，他概括的就是这几点，他认为如果不讲笔法，中国画就没有内涵。

　　艺术评论：所以中国画的线条是十分重要的，这是中国画的一个传统，从顾恺之、吴道子到李龙眠都是。

　　毛国伦：现在流行在宣纸上搞得几滴墨就是中国画，其实那是水渍画。引申下去，如果写中国旧诗，得讲格律。

　　艺术评论：郎绍君先生曾说中国画有自己的语法。说的都是这个意思，先要有规矩，才能有方圆。

　　毛国伦：而且，中国画中的书法非常重要。具体来讲，书法受西方冲击少，相对纯粹。

　　艺术评论：是的，虽然有各种所谓的流行书风，但相比中国画受到那么多冲击是少多了。

　　毛国伦：京剧受到的冲击也少。但中国画受冲击较大。具体说到徐悲鸿的强调造型，也要一分为二地看，因为清末把人画得萎靡不振，也是问题，他改造中国画成绩也是大的。

　　艺术评论：是的，关键是后来怎么改的问题，而且1950年代以后的那套教学体系徐悲鸿相对是说不了多少话了。徐悲鸿是懂笔墨的，否则在北平艺专时也不会请齐白石来。

　　毛国伦：徐悲鸿笔中还有东西，现在有些人，搞教育，里面已经没有东西，把中国画本质内涵的丢掉了。所以程十发先生一直强调：“中国画离开了笔墨还有什么？那就是躯壳了！”

　　艺术评论：笔墨是中国画核心的核心。

　　毛国伦：现在的中国画的问题是，一种好像是描照片，强调视觉与制作，一种是笔墨里没有内涵。

　　我和女儿毛冬华讲赵松雪有句话：“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中国画的笔墨不能丢掉，笔墨是一切法的灵魂，如果笔墨为形服务那就是奴仆了。赵的写意画作也很厉害的。

　　艺术评论：刘旦宅服的人好像没几个，他也是佩服程十发先生的。朱新建生前有一次和我聊，也是佩服发老。

　　毛国伦：程十发先生把中国画本领掌握得出神入化，从他的连环画插图，他已经入古出新，形成他程家样的风格，有传统，有现代，又有外国的东西，他吸收了很多“拉斐尔前派”的技巧，而且他学过山水画，把这些技法用到人物画里面。程十发先生在书画方面是自由驰骋，他是破墨法，笔墨线条没干时上色，非常自由。

　　艺术评论：所以发老的画十分生动，而且我感觉他胆量很大。

　　毛国伦：他确实是胆子大，他不怕失败。而且他这种画法以前是受到老先生批评过的，比如线条没干，就上色，老先生就说这种画法古人也没有，你怎么可以？

　　艺术评论：其实这正是胆大创新处。

　　毛国伦：所以创新的真谛是吃透传统，没有老的传统，怎么可以创新。程十发说“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八个字，先要解决“古为今用”，然后才可以说“洋为中用”。现在的年轻人改造中国画，很多是形式性的。所以经典的一定要解决。中国画要姓中的，不能完全用西的东西冲击。

　　艺术评论：七十岁对中国画画家来说或许也是一个起点，想请你再介绍一下这次七十回顾展。

　　毛国伦：这次展出了从上世纪60年代初至今的128幅作品，内容包括现实题材人物、历史题材人物、戏曲人物、禅意人物、山水动物及书法六个部分。通过这展览，同时也可以为中国画的教学方法作一些深讨，提供一些借鉴。

　　艺术评论：程十发先生生前对你的画提的要求中，哪句话印象最深？

　　毛国伦：他曾说我的胆子可以再大一些。我也希望以后我的胆子可以再大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