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经验积累让海岩总结出自己对黄花梨明式家具的定义:“追求简洁的造型设计、娟秀的线角美学、科学的结构比例、硬木的天然纹理、精密的榫卯结构,发源于苏州的江南文人家具。”
孙行之
北京昆仑饭店的岩酒廊是海岩的设计作品之一,走过蜿蜒曲折的走廊,迥然相异的景象撞入视线,一边为明清风格的中式庭院,另一边则是极具当代性的金属雕塑,大厅中的陈设也总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将各种风格的摆设结合到一起。眼前,只有点缀在庭院的果树和悠然漫步的猫咪才能少许拉近这中西之间的张力。
设计是思想的表达,而如果要将眼前这些视为对海岩人生脉络的呈现恐怕也不为过。他的人生就是在看似差距悬殊的生活场域中度过:锦江集团副董事长、昆仑饭店董事长、小说家、编剧、设计师和黄花梨木收藏家。他收藏黄花梨家具20年,家却是西方极简主义设计,没有一件老家具;同时,他在北京郊区又拥有一座黄花梨艺术博物馆,将逾千件收藏摆放于中式园林。
今年嘉德秋拍将举办嘉木堂藏明式家具的专场拍卖。因为“和嘉德的人很熟,与嘉木堂主人伍嘉恩也熟”,海岩便应邀成为嘉德拍卖为秋拍组织的一系列讲座中的第一位主讲人。“大家都在这个圈里玩儿,总希望有更多的爱好者能够进来。”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海岩说。
那天,前来听讲的人不少,明式家具的魅力是人气的引擎,而海岩企业家的口才加之小说家的故事建构能力也是吸引人的一个方面。只是,自始至终,他都甚少谈起自己的收藏,而是以“黄花梨的历史传承、审美与价格波动”为主谈了自己对黄花梨家具的看法。“现在很多人觉得收藏家就是不接地气的,人家还吃不饱呢,你却花那么多钱去收藏。也有很多人拿自己的收藏不断炒作。所以我不太愿意谈自己的藏品。”他说。他坚持自己的讲座是讲给外行人听的,就如他那本《姚黄魏紫俱零凋——红木家具今古谈》,从自己的感悟出发,将红木家具的内涵和市场情形娓娓道来。
现在拥有1000多件硬木艺术品,其中包括七八百件黄花梨,海岩常说自己只是一名“玩家”:“收藏家的收藏是成体系的,哪儿缺了就要补,还要补齐。但我不是,我喜欢的哪怕我有了,还是会买。我的收藏完全出于审美,兴之所至。”
讲座结束后的一天,岩酒廊一个洒满阳光的房间,海岩面前不再是熙熙攘攘的人,仅余一壶清茶,采访就从他的收藏说开去。只要一涉及“黄花梨的历史”,他就兴味盎然起来,但依然不愿多谈自己所拥有的藏品。
收藏全凭经验
那还是在1990年代,海岩还在做室内设计,对家具陈设也有了格外的关注。单位分了房子,他和同事们相约去河北香河买中式家具。有一天,他们开车去河北大成,路过燕莎元亨利家具店,那里经营的全是昂贵的黄花梨和紫檀。那一次,他咬牙花大价钱买了两件。
对于黄花梨家具,海岩新老照收。“有些新的比老的要贵,因为新的料可能更多,黄花梨家具价格还是由材料决定的。”他也提到,年份、传承、存世量、修配程度都是重要的判断标准。在海岩的收藏中,大件的黄花梨家具以新的为多。
“刚开始买古典家具时并不知道黄花梨,也不特别明白清代和明代家具的区别,只是一个大概的感觉。”他只知道,那时黄花梨明式家具的价格在国际艺术品市场上已是天价。“黄花梨明式家具的价格规则其实是西方人制定的。上世纪前半叶,欧洲人就开始研究明式家具。上世纪初,以包豪斯设计为先导的现代主义设计和明式家具简洁的风格相互吻合,西方的设计界都认为明式家具对西方现代主义设计具有启发意义。”海岩说。
即便价格对海岩来说已经很高,但他坚持了下来。在他看来,黄花梨家具的独特价值还在于:“其他文化背景的人了解中国文化最初都不是依靠文人画和书法,而是通过器物,其中瓷器和家具认同度是最高的。玉石在中国有7000年的历史传承,但外国人却不一定看得懂。”
海岩曾在马未都的陪伴下买过一个明代黄花梨条案,条案长1.8米,为独板构成,十分难得。当时店主开价60万,在马未都的协调之下,海岩以38万元拿下了他的第一件老黄花梨家具。
即便有人领路,他对黄花梨家具的大部分认识也还是来自收藏经验。“这个可没有学校。网上电视上讲的,很多都是错的,是过时的。专门研究古典家具的、生产家具的和专门修补家具的,他们之间的观点都不一致。南方人和北方人的观点也不一致。你得跟各方面的人谈,兼收并蓄,还得有清楚的历史文化知识来判断,然后才能得出自己的观点。”同时,多年的经验积累让海岩总结出自己对黄花梨明式家具的定义:“追求简洁的造型设计、娟秀的线角美学、科学的结构比例、硬木的天然纹理、精密的榫卯结构,发源于苏州的江南文人家具。”
回顾收藏黄花梨家具后走过的每一步,海岩说,自己当年为了收藏几乎跑遍了所有古典家具集散地和黄花梨产地。十多年前,古典家具拍卖便已经有了,但当时的他尚未具备这样的财力,所以无法涉足拍卖行。现在,随着国内艺术品价格的火爆,海岩购藏的足迹也就延伸到了海外,他的家具有直接从纽约、伦敦、旧金山、香港买的,也有境外回流到境内的。“现在国内价格太贵了,我基本上已经不在店里买了。”但是有品质的拍卖行他还是会去,他有自己的盘算:即便国内价格有时候会比国外高,但算上关税其实也就持平了。
“我的收藏,后代无权索取”
坐拥上千家具与摆件,海岩无法确切说出自己最偏爱哪一件。“就像我写的小说一样,我无法说我最喜欢哪一部,每一部都是心血。”他说。只是,他的小说如《便衣警察》、《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永不瞑目》等都被搬上银幕,大红大紫。但他绝大部分的收藏却被深锁于北京郊区顺义的“榈园”,也称黄花梨艺术馆。艺术馆的建造费尽周折,直到现在都未开放。
这个艺术馆原来是一个院子,他与他的同事共五人各自盖了院子。海岩将他的黄花梨家具全部搬到了这里之后,渐渐萌生了在这里办艺术馆的想法。“这得自王世襄先生的愿望,他曾发愿将自己的收藏置于古人使用的场景中。”可惜,老人最后未能得偿所愿,在他把家具收藏捐给上海博物馆时,陈列设计者以文人家居生活的场景设计了展馆,才算是稍稍弥补了这一缺憾。
艺术馆的设计全部由海岩担当,亭台楼阁、山水花鸟都被置入其中。家具则按照古制摆放,最大限度地还原明式黄花梨家具原有的使用场景,还要有体验功能,要可居,可游,可赏。“这样不但能让人感受到家具之美,还进入古人的生活画卷,体验他们的审美意趣。”
一般来说,家具收藏家会试图收齐椅凳类、桌案类、床榻类、橱柜类以及杂项。但海岩并不拘泥于此,他的艺术馆中还有海南本土的黄花梨农具、农家的锅盖、土灶、田间地头的桌椅。“要知道,黄花梨开始吃香的时候,海南的一些黄花梨产地还未通公路,根本运不出来。农民们就将黄花梨作为自己生活用具的。”他认为,这些东西也是黄花梨家具的一部分,陈列这些同样是对这个文化脉络的交代。
海岩将自己的收藏全部捐给了这座艺术馆。有合约规定,这些藏品必须永久无偿在馆内存放。据他所说,这些家具当然也可以卖,但必须是为了替换艺术馆的馆藏。“我的子孙后代是无权索取的,也没有传承关系,我就希望这个艺术馆在未来可以长久存在,为文化做一些贡献。”海岩说。
这个文化馆的筹建可谓一波三折,工程预算不断追加,还要应对颇多人事纷争。因为资金问题,至今尚未对外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