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东奋：重续水墨工笔花鸟画的传统

画家吴东奋 吴东奋水墨工笔花鸟画作品

　　许荻晔 

　　工笔花鸟重彩画作为独立画种出现于唐代，元代达到高峰。元代工笔花鸟画因受文人水墨画影响，一度流行工笔水墨，但为时不长，这种技法近代几乎失传。吴东奋在研究工笔花鸟画史时，敏锐地发现这一现象。继承传统技法的同时，吴东奋选择工笔水墨花鸟作为自己深入研究的对象，志在为恢复和发扬这一传统做出自己的贡献。

　　谈到当代中国画坛工笔花鸟画的传承与创新，美术理论家、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主任邵大箴说：“工笔，顾名思义，是指工整细致一类密体的画法，工笔花鸟重彩画作为独立画种出现于唐代，元代达到高峰，元代工笔花鸟画因受文人水墨画影响，一度流行工笔水墨，但为时不长，这种技法近代几乎失传。吴东奋在研究工笔花鸟画史时，敏锐地发现这一现象。他一方面考虑到工笔花鸟画的传统应全面继承，不应偏废；另一方面根据自身的兴趣和爱好，选择工笔水墨花鸟作为自己深入研究的对象，志在为恢复和发扬这一传统做出自己的贡献。”

　　生于1943年的吴东奋是福建省仙游人。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福建省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福建省工笔画学会秘书长。

　　吴东奋1959年考入福州工艺美专，专研工笔画。从白描花卉开始，进而学习白描淡彩和工笔重彩，并临摹大量宋人小品和宋、明重彩经典画作。1989年起，吴东奋开始专事水墨工笔花鸟画。美术评论家贾德江认为“在工笔花鸟画坛上他第一次把他的水墨工笔花鸟画展示出来”，其后被称为水墨工笔花鸟画的首创者。

　　25年间，吴东奋对水墨工笔花鸟画的研究与实践并未停息。1990年，他的专著《中国花鸟画技法》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介绍了他总结、探索的新的水墨工笔花鸟画的技法与经验。2003年吴东奋退休后来到北京定居，在全国各地举办“吴东奋水墨工笔花鸟画巡展”七回，出版水墨工笔画画册十种，技法专著两种。他的探索在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主任邵大箴看来，“使工笔画、水墨工笔画、赋予淡彩的水墨工笔画得到新的发展空间。”前不久，针对水墨工笔花鸟画的现状与思考，吴东奋在北京接受了采访。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下简称“艺术评论”)：我知道你1990年代以前一直从事的是工笔画，为什么到了1990年代，突然转向“水墨工笔花鸟画”？

　　吴东奋：这主要还是八五新潮的影响。我之前主要是画重彩工笔，但八五新潮出现以后，在“中国画穷途末路没路论”的冲击下，我的创作思想产生极大困惑。所以1988年，我到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进修，开始文人画的研习，然后找到了水墨工笔花鸟画的道路。

　　艺术评论：那么具体是如何找的？

　　吴东奋：因为我在学校里是教中国美术史的，我发现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水墨工笔花鸟画，但后来失传了，我只是把这个传统接续下去，并赋予现代色彩。从明代开始，文人画和院体画之间的争论就很激烈，主要观点是捧文人画、贬院体画的。以至于600多年来，文人画统领了整个中国画的走向，使人感觉中国画就是写意画，而不懂得工笔画是中国最早的一种画种：在唐以前，工笔画是灿烂辉煌的，比如《簪花仕女图》、《韩熙载夜宴图》……这些画都是五彩斑斓的。

　　唐以前，中国工笔画只有人物画，唐以后开始出现人物、山水、花鸟的分科。花鸟画刚出现的时候是工笔画，工笔画中也有淡彩和重彩两种方式，但宋以来，工笔重彩被推向高峰，到现在很多人看到工笔画，想到的就是重彩。但其实，在元代水墨工笔花鸟画是成为一种派系的。当时没有提出“水墨工笔”这个名字，美术史上记载的是“墨花墨禽”，这种风格之前在宋代也出现过，但不过是偶尔为之，重彩仍是主流。但到了元代，出现了一批专门画水墨工笔花鸟画的画家。这是受到文人画的影响。苏东坡提出文人画的理论以后，宋代开始出现文人画，元代达到成熟，但元代是一个特殊的朝代，很多原来院体画家不愿意和元朝合作，到山里当隐士、居士去了，使得这些原本画重彩工笔的画家开始用笔墨画写意的画了，水墨和工笔达到了交融。宋代重彩工笔花鸟画是通过具象来表达的，而元代水墨工笔花鸟画追求的是自然素净，不雕饰造作而超俗的美学追求，使工笔花鸟画从宋代的写境步入元代造境的艺术层次，显示了更高现实性，这是中国工笔花鸟画本质上的大变革。但因为元代的时间很短，到明代的宫廷里，重彩又回归为主流，宫廷画师又开始画南宋的重彩了。水墨工笔花鸟在元代后就渐渐消失。但我觉得这条路没有走完，如果我能把这条路走下去，对中国画的继承是很有价值的，可能可以找到中国画在现代的发展之路。我大概1989年开始进行这方面的创作，之后的几十年里一直没有停止。

　　艺术评论：为什么你觉得这条路可以成为中国画的出路之一？

　　吴东奋：从八五新潮以来，我就一直在思考中国画是不是穷途末路、中国画还怎么走下去的问题。回到历史上来分析，可以看到，因为写意画需要人文背景，它是靠书法、绘画、诗歌、篆刻等组成的中国独特的表现形式，但是到了现在，很多画家连毛笔字都不会写，古诗词的功底也很差，这样一来写意画似乎是穷途末路了。像我是1943年出生，5岁就念私塾、就习帖了，毛笔字一直写到老，这个人文环境很重要。中国画的基础就是毛笔字，就是书写，但现在没有这种环境。现代文学基本上就是现代文字，过去的诗词也没有了，现在也有人画一些画，用现代诗来写意，这固然也是可以的，但和过去肯定有差别。书法还要有篆刻的基础，现在题句没有一个人题得好，能用点古人的句子已经算修养不错了。所以写意永远是没有办法超过前人了。但是工笔画可以，因为工笔画距离现在有1000多年的历史，这1000多年里有很多表现手法的积累，每个朝代都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突破和发展。相对现代绘画，中国古代绘画有一个弱点，也可能是特点：写实能力不强，而主要在于传神。但现在的写实能力比较强，可以进行这方面的填补，另外，工笔画可以吸收各种各样的手法，包容度也比较大。所以说，相对于写意画，工笔画还是可以进步的。

　　艺术评论：既然水墨工笔花鸟画在元代就有，你在当下是怎么对此进行理论归纳与实践的？

　　吴东奋：在画史上并没有出现“水墨工笔花鸟画”的提法，元代将这个画种称为“墨花墨禽”，“水墨工笔花鸟画”是我在1990年代初提出。20多年来，我做了很多新的探索。元代墨花墨禽表现形式有两种，一种是以王渊为代表，继承黄荃创立的“勾填法”；另一种是以张守中为代表，继承徐熙创立的“没骨法”。但主要还是沿袭，并没有创立新的表现形式。我认为这里还有空间可为。比如写意花鸟画，从宋代开始，出现水墨写意花鸟画这种艺术形式，到了元代成熟，而到明代，徐渭创立水墨大写意花鸟画，将这种形式往前推进，而清初朱耷又把这种水墨大写意花鸟画推到高峰，紧接着扬州画派开始用色彩加水墨来画写意花鸟画，而后海派虚谷、任伯年发展色彩写意花鸟画，吴昌硕将篆刻手法和石鼓文笔法融入大写意花鸟画。现代齐白石在题材与色彩的创新、潘天寿现代构成的引入，使写意花鸟画沿袭了1000多年。对照这种写意花鸟画中不断出现的新的变化，就能理解元代水墨工笔花鸟画不能发展下去的原因。元代的水墨工笔花鸟画的形式还是沿袭宋代工笔花鸟画的手法，只不过是把色彩改成水墨而已，而我是用新的手法来画水墨工笔花鸟画。

　　艺术评论：怎样的新手法？

　　吴东奋：首先在技法创新上，我使用了一种冲水法。即在画面上的墨线或墨块未干时，用清水冲洗，使未干的墨水被洗净，而线与块的边缘则留下不规则的边缘线，让画面获得一种斑斑驳驳，犹如画像石、画像砖拓片那样的拙朴气质，使画面产生出富有新意的水墨工笔花鸟画雏形，再用勾勒渲染等工笔画技法描绘花卉、禽鸟，令工笔画的严谨规矩与水墨画的写意精神糅合。等于说一开始是写意，通过冲水之后变成工笔画的雏形，这样画出来的效果就克服了工笔画的呆板。董其昌的分类就是认为北方的东西画得死板，南方的才有灵气。而我就是想解决如何在工笔画中加入写意的东西。

　　此外，1990年，我在中央美院陈列馆做了一次水墨花鸟画的展览，美术界的代表人物基本都来了，对我的探索基本都是肯定态度。但当时卢沉有一个建议，因为我当时是用水墨画的，他认为作为画展，整体感觉灰了一点，可以加一点淡彩。我吸取了他的意见。

　　其次，意境创新上，我提出我们国家从农业大国跨进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过程中，工作、社会环境、生活环境发生变化，意境的表达会有更多象征性、隐喻性，以及对人类自我反省的作品出现。因而画家要以现代人的审美兴趣、敏锐的观察和创造能力，去寻找自然美，并赋予当代水墨工笔画崭新的意境。再次，在形式创新上，我在章法上引入“平面构成”意识，加强画面点、线、面的构成，打破传统花鸟画起承转合的取势、造势的构图程式。以三维时空的展现，打破传统构图的二维画面空间章法。运用透视法，将花鸟画与山水画相结合，使画面更为丰富，意境更为深远。

　　艺术评论：在您看来，水墨工笔花鸟画的推广或反思表现在哪些方面？

　　吴东奋：我提出“水墨工笔花鸟画”画种，已为当代学术界应用，用于对中国画的分类和对作品的评价。而提出的技法，则通过两个方面推广：一是编写了《中国花鸟画技法》，不仅在大学教课时用作教材，也有其他学校的美术系使用，在社会上很多自学的年轻画家也以此来学习。另外，我也通过画展进行推广与交流。

　　这种技法虽然有人在学，但是要学好、要画好并不容易，我在目前的美术出版物上看，有几个人在这么做，但没有很普及。毕竟同时需要具备工笔和写意的基础。很多人工笔画很好，但不会写意。工笔可以慢慢画，但写意不可能，就像写书法一样，要悬腕，一气呵成，工笔学个三五年就可以，但写意没有十几二十年功夫是画不了的。这就是基本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