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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邻居赵伯伯(赵宝煦)

作者:佚名      藏界人物编辑:admin     

  赵宝煦先生比我父亲长三岁,我叫他赵伯伯。

  我家和赵家是中关园的邻居。中关园是一排排的红砖平房,一排两家人。每家房前都有一个篱笆小院,从各家打理院子的风格,能看出主人的忙、闲和喜好。这 些房子据说是50年代清华建筑系的某届学生的毕业设计,本来是计划只用五年的,但一用就用了近五十年。我家右邻是国政系的张汉清,张伯伯家,前排就是赵伯 伯家,也是国政系的。当时一起玩的孩子家长是哪个专业的,没人在意。我后来已经上美院了,有一天,从新闻上看到赵宝煦先生被选为国际政治学会主席,才知 道,赵伯伯的本行是政治学。

  在这些大人中,我觉得最亲近的就是赵伯伯。每次他来我家与父亲谈完事后,就过来看我在做什么。我在画画,他就谈谈画的事;我在刻章,他就说说金石的 事;看我在练大字,他就讲些书法的事。有几次谈得兴致来了,就把我带到他的书房看东西。他的书房相对我家的,是我和我哥睡觉的那间。不大,可书卷的温香气 很浓。我还记得,进门左手边墙上挂着幅一尺见方的齐白石的荔枝,他见我一直看这幅画,就开始讲他为什么挂这幅画。我知道齐白石是大画家,在邻居家的墙上就 挂着齐白石的画--我真是对赵伯伯太崇拜了。

  有时赵伯伯来我家,会带一些书或画片来,有些是借给我的,有些是送给我的。他送给我的书里有《北方木刻》和《新中国版画集》,还有大众美术社印制的《新年画》。这些书后来从中关园带到农村又带到美院。

  我有一段时间爱刻图章,给要好的同学差不多都刻遍了,但都是从图章店看来的那种领工资用的手章的风格。他看我刻了这么多,并没说什么,过几天就借给我 一本线装的印谱,边翻边讲哪一方他更喜欢。从这以后,我刻的章开始有点金石的感觉了。有一天他拿来一块石料,请我为他刻一方印,“抱虚习作”四个字,墨稿 他已经设计好了。我是第一次用这么好的石料,刻这么大的印。这对我真是一种鼓励。这方印的效果我现在还记得,由于太认真了,每个地方都注意涩刀的效果,反 倒失去了节奏,丢了气象,成了与图章店不同的另一种装饰风。这方印现在想起来还有遗憾之感。

  赵伯伯家屋后有三棵杨树,一棵比一棵小,听说是三个孩子赵晨、赵晴、赵阳入少先队时分别种下的。这三棵树的大小,正适合我们爬树上房玩耍之用。我和赵 阳是同年,幼儿园、小学、中学都在一个学校,有时分在一个班。但那时学校分男女界线,就是邻居在班上也不说话。反而不如与年龄差三轮的赵伯伯接触得多。这 几家的孩子到“文革”时才接触多起来。一来是学校停课了,二来是被抄家给我们弄到一起了。我家是最早被抄的,没多久就是赵伯伯家,接着就是张伯伯家。那时 的中关园,成天就是一拨一拨来抄家的人,有时在路上就会被红卫兵叫住:“嘿!小孩,徐华民家在哪?”他们哪知道打听的就是我家。那时抄家是“地毯式”的, 抄完这家抄那家,反正这一片差不多每家都有问题。我们这些孩子就被像赶鸭子似的,被赶着在几家来回地躲,抄到这家时我们就躲到那家,抄到那家时我们又转到 另一家。等红卫兵确实走远了,我们再各回自家收拾残局。

  赵伯伯家是被抄得多的,因为赵阳妈妈陈伯母是101中的教导主任,所以抄他家的有大学的红卫兵还有中学的,中学生抄起来更是无所顾忌。我记得有一次整 个家被抄得“天翻地覆”,纸片、书籍、什物从屋里散开来。那次赵阳躲在我家,红卫兵走后,我陪她回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踩过满地狼藉,没忘去赵伯伯书房, 看齐白石的画是不是还在,墙上只有画框留下的陈年痕迹。

  有一次赵阳抱了一堆东西来我家,往桌上一放说:“我爸说,这些东西给你。”原来是一块木刻用的梨木板,一盒法国进口的版画油墨和其他一些小工具。墨盒 打开来,有一股好闻的黄油的香味。这些东西像是放了很多年,让人联想到赵伯伯年轻时的社会激情。我用这块木板,刻了我的第一幅木刻,刻的是那幅毛主席戴军帽的侧面像。

  我与赵伯伯有关的记忆,都是些琐事,却都是关于“艺”“术”的--技巧的、纸张的、笔法的、墨色的、金石的、运刀的……这些,今天回想起来,真的是我童年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部分。这些似乎是与北大那时的政治环境无关,与父辈这些人的命运无关的内容。

  我现在是一个被国际艺术界关注并有影响的艺术家。被关注,是由于我为西方艺术圈带去了一点那里过去缺少的东西,它们是什么呢?是中国文化的智慧--是父辈们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他们接人待物的方式,他们对待命运的态度,他们对一方印章布局的看法,甚至他们说话的语气、轻重与节奏。这些,被“遗传”到下一 代的血液中。可以说,赵伯伯是看着我长大的,在他眼里,这些中关园孩子中的每一个,到现在一定都变化很大。可在我们的眼里,他却没有改变,依然是那头白 发,还是那么儒雅,温润谦和的语音中总带着孩子般的喜悦……有兴致地生活着。

  我越来越觉得,寿者都是了不起的人,这可不是一般的知识、学问所能及的,他们身上必然带着一种常人看不见的能力--内心的释然与平静。他们生活于尘 世、就在我们身边,但他们的身心却与自然的脉络与节奏息息相通,辑天长地久之气。这境界,那些隐居山林的修行者易,而生活在北大这环境里的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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