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érémy Patrelle
针对法国《查理周刊》的恐怖袭击造成12人死亡、4名重伤和至少20名伤者。罹难者包括年逾古稀的漫画家卡布,而他于一个月前接受过法国媒体的采访,在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访谈中,他表示:“法国是漫画家最多的国家,有着从1901年至今的讽刺漫画周刊的传统,政治讽刺漫画的确是一个法国的传统。”
“他们杀害的是那些画漫画的人,而不是旗帜。我们必须记住,他们是一些单纯的人,他们只是画了些简单的漫画。”这是法国《查理周刊》(也译作《沙尔利周刊》)遇袭后首次编辑会议上与会者的一句话。
1月11日,在法国巴黎,法国、德国等国家的领导人与群众共同参加针对漫画周刊《查理周刊》恐怖袭击的反恐大游行,向一周前倒在恐怖分子枪下的逝者致敬。这一针对漫画艺术的恐怖袭击案当然是必须谴责的,《东方早报·艺术评论》推出这一期纪念专稿,一方面悼念逝者,另一方面,也希望对于政治漫画的现状与历史进行一些讨论,包括在言论自由界线中的差别以及对中国漫画现状的思考等话题。
上周三(1月7日)的法国《查理周刊》恐怖袭击造成12人死亡、4人重伤和至少20名伤者。在这次恐怖袭击的牺牲者名单中,包括《查理周刊》的主编查伯(笔名Charb,原名Stephane Charbonnier)与周刊的两名漫画家沃兰斯基(Wolinski)和卡布(Cabu)。仅数周之前,漫画家卡布刚刚接受了法国媒体的采访,访谈于去年12月10日发表。
卡布当时正在为他的新书《乡巴佬全集》在LES TERNES市的Fnac书店做推广活动。他走过来,看上去有些羞涩,而实际上他是漫画界(连环漫画与讽刺漫画)最显山露水的大人物。他笔下的人物如“大个子嘟嘟西”和“乡巴佬勒波夫”已成为经典,他和《查理周刊》以及历史悠久的《鸭鸣报》的合作,他和多萝西合作电视节目,他是一位始终精力充沛的老人。另外,他也是歌手马诺·索罗的父亲。
本周三出版的新一期《查理周刊》仍将有(遇害者)卡布(Cabu)、查伯(Charb)、沃兰斯基(Wolinski)等漫画家的作品——此前的编辑会议上,编辑决定在这些漫画家所负责的版面上仍然发表他们尚未发表的作品。
“我创造的是个反面角色”
Jérémy Patrelle:你创造这个叫勒波夫的家伙已经40年了,而他的故事还在连载,这真有点疯狂不是吗?
卡布:(笑)我们做他的周期也就短短一周,所以都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不过确实40年时间是有点多!即使这不算什么大制作。其实只要坚持一直画下去而且有这么一份刊物坚持发表它就可以做到。
Jérémy Patrelle:你还记得最早是怎么萌生了创造这样一个人物的想法么?
卡布:我们和所有喜剧演员一样,喜欢表现具有代表性的愚蠢角色,以傻制胜。我所创造的是个反面角色。我以前还画过一个更正面的角色,是个不错的高中生。他说话前都会深思熟虑,我叫他“大个子嘟嘟西”。勒波夫是个平庸的法国人,牢骚满腹、缺点多多,他其实并没有自己的什么想法,他所说的都是重复在电视上或在小酒馆听来的话,而且总是对什么事情都愤愤不平。他总会找个出气筒,而这个倒霉蛋一般是个陌生人。这个人物的原型,是我家乡马恩河畔沙隆市(现称香槟沙隆)的一个酒馆老板,一个大胡子男人。那个咖啡馆还在,现在是老板的儿子在经营。前几年我们去那儿给法国三台(南锡地方台)做过一个节目,记者问他:“你知道你父亲是漫画家卡布创作乡巴佬勒波夫的原型么?”他回答说:“创作什么东西?”实际上他不知道什么叫“勒波夫”(乡巴佬)。(笑)。一般来说,一个乡巴佬是不会知道自己是乡巴佬的。所以我们只是画给懂的人看,也只有这些人看了才会发笑!不过这样除了搞笑就没什么太大意义了。
Jérémy Patrelle:你1973年创造他的时候,想到过他以后会成为经典的漫画人物么?
卡布:没想那么多。这是一个人物原型,代表了最平凡而平庸的法国人,他们有点种族主义倾向,好战分子,身为法兰克足球队的球迷绝不支持其他队。他是个民族主义者而且很显然会投票给民族阵线党(极右翼),虽然这一点我没有明说。
Jérémy Patrelle:那么这个乡巴佬这些年有什么变化呢?
卡布:四十年前,他还不敢说自己是种族主义者,说他不喜欢外国人。但今天他会说出来,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这么说了。他每天早上会听埃里克·泽穆尔的节目!他如今比四十年前更自由了。这种人对社会是有害的,但很遗憾他们是当今社会的一部分。
“勒波夫是个具有世界性的人物,他并不仅存在于法国。”
Jérémy Patrelle:勒波夫一定是个法国人么?
卡布:不,他也可以是德国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甚至是亚洲人。有一回我在中国接受一个中国记者采访,而旁边一桌就有一位中国漫画界的代表说他不喜欢日本人,他们过去是中国的敌人,曾经残害过很多中国人。所以说,这是个具有世界性的人物。我曾出过一套关于日本、中国、印度和纽约的书,速写报道的形式,以幽默贯穿始终。我每次都有一种在那儿又见到勒波夫的感觉,见到一个个同样的典型!
Jérémy Patrelle:这个人物的产生和你上世纪五十年代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的经历有关么?
卡布:当然了,那儿有数不清的穿制服的“乡巴佬”。比如我认识的一个人(我一直都是以现实为基础再进行夸张),一个被我们叫做“科隆宝”的战友,因为他总是在早上10点就喝得醉醺醺的。不过当时我们几个人能保命倒是全靠了他。所以这是一个部队里的“勒波夫”,他也是我的灵感来源。
Jérémy Patrelle:你还有什么关于阿尔及利亚部队的记忆么?
卡布:我在君士坦丁省郊区呆了两年零三个月。我在那儿吃了些苦,但很幸运我没有杀过任何人。我在那儿接受了我的公民教育。出发的时候我什么都搞不懂,回来的时候我明白我参加了最后一场殖民战争。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可以逃避兵役的。他们连双腿高位截瘫的人都招进去了。如果过去我知道可以那么干,我一定会拒绝服兵役的。那也并不容易,因为会被捕入狱。我有一个朋友在意大利这么做了,这是很大的牺牲。有趣的是,部队里的逃兵后来被掌权者赦免了。
Jérémy Patrelle:你是在阿尔及利亚开始第一次和报纸合作的吧?
卡布:是在去阿尔及利亚之前。我15岁开始就在一家地方报纸干活儿,叫《兰斯联合报》。回想起来,我那时候画得还挺不错的!我学的是讽刺漫画,那时候去参加马恩河畔沙隆市议会的会议,去看各种剧团演出,一个星期发表三幅漫画。如今我去议会的时候还常想起那时的事。那时候我是去找市长和市议员的麻烦,现在则是那些众议员。
“如今电视上再也没有漫画了,
这很可惜……”
Jérémy Patrelle:你觉得为什么这么多媒体愿意发表您的连环画、讽刺漫画和速写?数数有二十来个,各种类型各种政治派别都有。
卡布:当然,我是哪儿都会上的,除了《实录周刊》(极右翼)!(笑)但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连环漫画这方面有很多可做的。很多人认识我,是在我和多萝西合作做Récré A2节目(一个儿童节目,他在里面把女主持人多萝西画成一个有女巫长鼻子的人)的那十年(1982年开播),我很喜欢画各种各样的漫画。而给孩子们画的儿童漫画是我的最爱。他们会从小画画直到十二三岁,然后就全扔了,这很可惜。那时候我们收到孩子们寄来的成袋的漫画,而我其实并没有(在节目里)要求过。节目是真正直播的。我收到过很多连环画画家的信,说他们成为画家是因为每礼拜三看我的节目。这个节目伴随了漫画的成长。如今我们在电视上再也看不到漫画了,这很可惜……
Jérémy Patrelle:你看你的涉猎多广泛:给马克西姆·勒佛雷斯提耶的爵士唱片画封面,然后又是多萝西的节目,又是政治……
卡布:(笑)我喜欢三心二意。马克西姆的事是他请我画的。而多萝西那儿,不是她本人而是制作人威廉·雷迈尔基邀请我的。他一直读《查理周刊》。他那时候要找四期节目的画家,为孩子们打电话来讲的故事画漫画。这是真的直播,我只有20分钟时间要画好这个四格漫画。节目很成功,说好的四期节目,后来变成了整整十年!后来是和安托万·科呐的母亲杰奎琳·朱贝尔合作,她后来是节目的导演。一直都很顺利,但我从没做过什么职业规划,都是机遇使然。
Jérémy Patrelle:你和《查理周刊》和《鸭鸣报》也是很持久的合作关系……
卡布:对,1960年就开始了,那时候《查理周刊》还叫《切腹》。我那时刚从阿尔及利亚回来。这次也是一样,完全是机遇。我那时还投稿给《巴黎今日》和《周日法兰西》,它们那时还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是全漫画的杂志。我认识了漫画家弗雷德,他是画《费列蒙》连环画的。1960年6月,回阿尔及利亚之前,他和我说他想和一个朋友一起办一份报纸,我就跟他一起干了。他的朋友就是弗朗索瓦·卡瓦纳。《切腹》的第一期在1960年10月出版了,到如今已经54年过去了……
Jérémy Patrelle:是啊,画了54年漫画,你的灵感一直没有中断过?
卡布:我是个时政漫画家,而每天都会有新鲜事情发生。眼下这时候,更是大有可为!
“我很担心法国会给玛琳娜·勒庞机会”
Jérémy Patrelle:你一直是位左派人物。你怎么看奥朗德总统这届政府?
卡布:他让大家都失望了。我觉得右翼肯定会再抬头的。政权更迭会比想象中来得要快(笑)!但如今,和右派相比,左派也有很多值得批判的地方,这没问题!实际上,我最担心的是玛琳娜·勒庞有机会。我经常听到这种蠢话,说:“呐,我们已经都试过了,只有玛琳娜·勒庞还没,要不就试试她吧!” 不过,他们该好好想想,有不少国家已经选择了极右翼,而结局都很悲惨。
Jérémy Patrelle:可是怎么才能再次说服他们呢,既然左派和右派都未能实现他们的承诺?
卡布:我没有解决办法。但我也不会说他们“干得烂透了”。是有一小部分人比如杰罗姆·卡俞扎克干了些蠢事。这些人是同行的耻辱。可是即使这些承诺没有完全实现还是应该保持信心。应该坚持共和国的法律,坚持现行法律,而不是总在创造新的法案。我觉得现在有太多人们没有去执行的法案,或是只投完票还没开始执行的法案。这也是诸事不利的原因之一。我们总是在变革却没有试着稳定下来。像不断变化的税制让人民损失不小,所以他们才会丧失信心。
Jérémy Patrelle:在《新观察家》上,我读到关于你的报道:“的确,卡布是如此不可或缺。法国在2014年里如此封闭,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和耳塞,对周围的世界视而不见,对喧哗骚动充耳不闻。”你觉得如何?
卡布:不错啊!但我们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我们能时不时地带来微笑,这已经不易了。我们就像一些小丑,在这儿是为了带来笑声。但其实我们并不能起到什么大作用。
Jérémy Patrelle:你已经76岁了。你还会继续这样“不起什么很大作用”多久呢?
卡布:我不知道!但我并没有马上退隐的打算。漫画是一种乐趣。卡瓦纳曾说:“我很后悔没学会画画,因为漫画(比文字)更好玩,我们想说什么一目了然。”绘画是一种童真,是一门有趣的职业。它甚至不算是一种职业,只是一种比较快乐的消遣。
Jérémy Patrelle:在漫画与速写的世界里,我们可以说法国是持牛耳者么?
卡布:当然了!法国是漫画家最多的国家。在法国有着从《黄油盘》(1901年创办的讽刺漫画周刊)延续至今的传统。除我们之外,还有德国人和意大利人。但政治讽刺漫画的确是一个法国的传统。■
(本文系法国Canal+ 电视台Le petit journal节目2014年12月10日播放的访谈节选。)
Jérémy Patrelle 韩少华 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