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志航：我在和这个时代一起创作

　　采写 信息时报记者 冯钰

　　实习生 焦何结

　　2014年的最后一天，以介入节点性公共事件的系列作品“俯卧撑”而闻名的艺术家区志航在博客上发布了他的《“俯卧撑”2014年度盘点》。这也是这位艺术家用“俯卧撑”的方式发布“年度盘点”的第五个年头。

　　虽然经常参加大大小小的摄影展和当代艺术展，并获得过包括荷赛新闻摄影大赛“社会热点组图荣誉奖”在内的各种奖项，但互联网仍然是区志航最常用也最重要的作品发布之所。在发布这次年度盘点之前的一天，他在接受信息时报记者专访时表示，不仅我们的人际关系与生活方式在互联网时代发生了重大改变，而且当代艺术的生态与创作方式也必须——或者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艺术创作有开始但没有结束，作者对作品的成长必须负起责任”。

　　“当代艺术是一个有开始没结束的过程”

　　与各种媒体或机构纷纷开列的“年度盘点”相比，区志航的这份盘点体量庞大，远远不止“年度十大事件”——事实上，区志航2014年新创作的“俯卧撑”作品达到136个，其中属于今年新发生的事件66个，进入2014年度盘点的新旧作品达192个，为历年之最。

　　“盘点样品”数量如此之多，是因为“俯卧撑”不仅关注今年新发生的事件，也关注往年发生但今年继续发酵或必须追问的问题，而这正体现了区志航系列创作中反复强调的思考——当代艺术作品形成后如何不断地传播、互动、生效和成长，是艺术创作非常重要但往往被忽略的一部分。

　　“当代艺术创作是一个有开始没有结束的过程，”区志航喜欢这样表达他对当代艺术的看法，当代艺术以表现观念、干预社会为目的，它强调的是与社会的关系，通过对传统艺术方式的反叛来获得新的成长，“并不是说一幅画画完了、一张照片拍完了，创作就完成了。它还需要与观看者、与社会产生关系，由此继续生效和成长。”区志航说，“传播、互动、生效是艺术创作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艺术作品既包括看得见摸得着部分，更包括无形但可以感知的影响力。我们常说作品是艺术家的孩子，那为什么‘孩子’出生后便把命运交给别人而不再负责任？当代艺术创作从一开始就应该考虑作品的生效问题，因为作者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他的“俯卧撑”系列并非把每张作品拍摄完成发布到网上就告一段落，而是努力选择在新闻节点出现之时——包括新闻事件有了新的发展、或者得到了阶段性的解决、或者有同类事件发生、或者是事件淡出公众视线之后的节点性纪念时刻以及其他——在这些经过精心选择的时刻一再出现在人们面前，反复传播，形成持久的力量。

　　不仅是每一件作品本身被反复传播，而且区志航持续以“俯卧撑”的形式介入历史与当下的创作方式也具有延续性。其中包括与标志性景观发生关系的“景观系列”、用个人身体符号触摸中国近代史的“近代系列”、见证建国之后重大历史事件发生地址的“现代中国系列”以及人们最熟悉的“那一刻”——对2000年开始发生的公共事件作出自己的回应。它们形成规模，仍在生长。

　　“当代艺术品必须持续有效地与社会发生关系”

　　近年来，公共艺术为人诟病的一点是其表现出的某种“美术馆化”倾向。即使以社区公共艺术为宗旨的一些当代艺术计划，也往往仅仅在热闹了开幕或发布的一天或数天之后，就变成了美术馆中的文献收藏——换句话说，影响力仅仅在当代艺术的小圈子里存在，当撰写观察报告的时候它们是重要的案例，衍生出许多学术文章，与大众不能说是毫无关系，但至少这种关系的有效性值得怀疑。

　　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基本是源于对社会思考的结果，这一点很容易理解，但问题是，一些来源于社会的作品，在创作完成之后就脱离了社会，艺术家原本希望对社会的干预和提问并没有起到作用，只在艺术圈内孤芳自赏。

　　区志航同样关注着当代艺术有效性的问题：“突破当代艺术难以接地气的瓶颈，让源于社会的作品回到社会、影响社会、推动进步，是我放弃安逸转型当代艺术创作最主要的原因。”在2010年第六届连州摄影展上，区志航用短片《“区式俯卧撑”在极限中实现对社会的干预与记录》，第一次在专业艺术展公开“俯卧撑”创作过程及社会反应的专题视频。事后他说：“部分与会外国专家和媒体人不明白我强调艺术生效性的用意，这让我意识到有必要加强这方面的探索与推广。试想，创作过程再精彩再艰难，作品不能在社会生效，有意义吗？”

　　他认为“俯卧撑”对社会的影响是有效的：“我希望作品既在当下生效，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有意义，能带有一种铭记和反思，引发思考。我理解作品生效的问题，就是对社会文明提供了哪些丰富、对社会带来了多大的触动和改变。艺术给了公共事件被回顾和再审视的机会。很多人在网上看到我的作品，会去关注背后的新闻事件，老百姓看到公共事件会想到俯卧撑，看到俯卧撑会联想到公共事件。这种心领神会很重要。这些作品本身也在试探着规则的接受程度，我的这些作品能够在公共媒体上呈现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这些年来社会弹性在增加，人们的思想更加宽容多元。”

　　“互联网时代，艺术品的概念与创作方式也应该随之发展”

　　区志航总是说，没有互联网就没有他的“俯卧撑”。这不仅是因为作品往往在网络上发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运用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进行全天候无国界的展示、互动和再创作”，更重要的是，他认为“互联网极大地在改变社会，改变人们的人际关系和生活方式，它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艺术生态和艺术的创作方式。未来之物如果和互联网没有关系，那么它就是没有力量的。”

　　他的作品名称往往包含了时间、地点和当时所发生的事件，此外并无过多的解说，“因为不需要，整个互联网都是我作品的注脚。”他说，人们看到了作品，会在网上方便地利用关键词搜索，“网上的事件记录、公共媒体的报道与分析、事件的最新发展都可以搜到，甚至观众就可以在网上发表他对此的意见，而这些讨论其实也构成了作品的一部分——互联网扩充了作品的容量，在时间与空间上都是前互联网时代无法想象的。”

　　网络带给了观众更便捷的互动空间，区志航总是津津乐道于网民的智慧，“‘俯卧撑裸求真相’这个口号就是网友想出来的，我一看真好，比批评家说的还精准简洁。在网络上，每个人都参与了作品的创作与传播，当代艺术很强调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如果说你的作品没有传播价值，那么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你的作品的社会意义？你可能是‘伪当代’——表面上是当代的式样，其实是以当代的视觉做出来的传统的东西。”

　　区志航仍然沿用杜尚所提出的“现成品”概念。“在我看来，公共事件也是现成品，互联网也是现成品。现成品可以是看得到摸得着的，也可以是无形的。现成品是可以流动的。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裂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很巧妙地通过一个符号，一个行为，把一个发生了的东西变成我作品的一部分。”区志航说，很多人觉得“俯卧撑”的知名度与影响力仅仅是由于“身体景观”与社会事件对眼球的双重吸引，但他自己认为作品的成功更在于对互联网这一当代生活中最大的现成品的利用，“我是和这个时代在共同创作，这是面向未来的工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