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藏家朱文钧的朋友圈

　　石建邦 

　　

　　时人好谈“朋友圈”，无奈微信云里雾里。这里不妨晒晒当年欧斋主人朱翼盦的“朋友圈”，多姿多彩。

　　萧山朱氏旧藏，除碑帖名闻海内外，它如书画、紫檀家具、古籍版本、古墨砚台、印章田黄乃至玉器瓷杂等，同样精彩纷呈。因之其“朋友圈”，自是热闹显赫。

　　傅增湘，字沅叔，民国藏书大家，自号藏园，又因有两部宋版《资治通鉴》，别署双鉴楼。朱氏与其缔交，三十年中过从甚密。傅氏一度任教育总长，是鲁迅上司。不过据鲁迅讲，差点曾吃过他的大亏。黄裳有《“藏园”佚事》一文(载《上海书评》2010年10月17日)，曾作专门发覆。傅老为人，就连“老实得像根火腿”(鲁迅语)的王国维，在私底下也说“此君人不足言”(《致罗振玉书》1918年4月3、4日)。呵呵。

　　沈兆奎，字耕梅，与张允亮等属傅沅叔的“藏园三友”，是朱氏最铁的朋友。他诗文出众，兼之博学多闻，精于鉴赏，故从游者甚众，晚年在上海文管会负责鉴定文物。张允亮，字庾楼，精于版本目录之学，在故宫博物院当过特约专门委员和图书馆长。朱氏常与沈耕梅联袂过访，长谈每至深夜。他的叔父张恂，字孟嘉，工于绘事，曾与欧斋合作山水长卷，颇受朋辈赞许。满洲人彦德，字明允，也是位好书的藏家，朱氏以兄长待之。此人爽直好义，曾因朱氏绍介，毅然割爱，将自己的内阁大库藏《蜀石经》宋拓残本，让与友人刘体乾(字健之)，成书林佳话。

　　郭葆昌，字世五，古玩行出身，又做过袁世凯的陶务监督，藏瓷最富，书画也不遑多让，著名的王献之《中秋帖》和王珣《伯远帖》就是他的。他出版《觯斋书画录》藏画著作，特请朱氏为之作序。

　　马衡和徐鸿宝(字森玉)，两人都是文博界的翘楚，故宫博物院的开山。马衡深知朱氏碑帖收藏的分量，曾经提议以十万大洋收购。朱氏答应日后全部捐赠故宫，以免流散。朱氏收得大和刻集《王书金刚经》，曾经宋赵明诚《金石录》著录，存世孤本。徐森玉一见即云，敦煌出土柳书金刚经与此同一时期，慧眼独具。

　　颜世清，字韵伯，人称颜跛子。在北京政界多年，善鉴赏，收藏之富号称北京之最。苏东坡第一名迹《黄州寒食帖》即曾在他手上。颜有一本宋拓《麻姑仙坛记》，同样煊赫，因朱氏藏碑版，约以相让。可惜恰逢朱氏手头拮据，未能成交。

　　宝熙，字瑞臣，前清宗室。书法很有名气，收藏书画碑帖。朱氏与其往来频密，相互鉴赏题跋，后来许多东西都归欧斋所有，如宋拓《孔颖达碑》、《李东阳自书种竹诗卷》手迹等，都是巨迹。

　　殷铮，字铁厂，与朱家世交。铁厂工书喜碑版，曾与欧斋同游琉璃厂，得宋拓《怀仁集圣教序》，惟首缺三页。殷病殁三年后，朱氏在帖贾手中意外找到这三页，送还给他儿子，延津之合，碑帖顿复旧观。回首当年相与“谈宴之乐”，令欧斋不胜人琴之感，怃然自失。

　　袁励准，字珏生，当过前清翰林编修，藏墨最富。他与朱氏过从甚密，于欧斋收藏知之甚详。1928年，朱从琉璃厂韵古斋收到董其昌临杨昇《峒关蒲雪图》剧迹，欢欣鼓舞。袁闻讯前来，一见赞叹备至，以为神品上上。他坚欲借归，让小女临摹。朱氏勉强答应。过了很久，画才见还。不久，琉璃厂鉴光阁傅垲臣拿了摹本给朱氏看。原来袁请了高手伪作赝品以牟利，并非其女临摹。马脚败露，朱氏大怒，但看在朋友份上，亦未作深究。真是报应，三四年后，密韵楼后人蒋榖孙带了吴湖帆去北京，两人设计，巧取豪夺袁氏一幅王鉴真迹。可怜七旬老头哪是上海滩青年后劲对手，赔了夫人又折兵，大伤元气。(详见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157页)

　　红豆馆主溥侗，与袁克文、张伯驹、张学良并称“民国四公子”，琴棋书画，风雅绝伦。他也是位京剧名票，行内尊称“侗五爷”，逼格很高。五爷常与朱氏盘桓，品鉴书画。一日见欧斋案头有旧竹臂搁，雕刻极精。五爷随手拿起，说“此物我有用”，要带走。“我更有用”，朱氏笑而拒之。

　　他如陈宝琛、许宝蘅、朱益藩、耆龄、汪大燮、张元济、董康、周肇祥、徐世襄、李思浩、张弧、谭祖任、邵继全、鲍立鋐、徐祯祥、杨寿枢、吕吉甫、冯汝玖、吴菊农、张玮等人，均一时名流俊彦，朱氏与他们交游，可谓如鱼得水。限于篇幅和资讯，此处不能尽述。

　　与琉璃厂的一帮“小伙伴们”，欧斋当然熟稔。

　　欧斋涉足碑帖，开始多得自隶古斋赵少武，有名的如宋拓《圣教序》，系明王世贞旧藏。还有宋拓《麻姑仙坛记》，亦得自隶古。

　　富华阁薛子久，是个老实人。经手碑帖价廉物美，欧斋有许多碑版来自富华，其中不乏珍稀名品，如两本颜书《多宝塔碑》等。

　　张彦生，原来是隶古斋伙友，后自立庆云堂。此人极精明，眼光也好。朱氏对他，又爱又恨，其晚年所收宋拓《九成宫醴泉铭》、《云麾将军碑》剧迹均由他经手。

　　朱氏收藏古籍，宋蜀本《唐人集》六种得之于述古堂书贾于瑞臣，遂题斋名“六唐人斋”。另有文禄堂王晋卿，常经手朱氏藏书之出入。

　　荣兴祥贾滕云，在东四牌楼开店。朱氏所收明清紫檀家具，多出其手。鉴光阁傅垲臣，朱氏端砚多得自此古玩铺。尊古斋焦某，是黄伯川之得力助手，欧斋所藏古玉，均其罗致。

　　位于地儿门大街品古斋郑某，多经手当时内府散出之物。朱氏时住帽儿胡同，可谓近水楼台，其所收蔡襄自书诗册，即重价得自品古。所收明墨亦大半出自该肆。

　　韵古斋张心谷，常为朱氏物色铭心书画之品，有名的如北宋许道宁山水以及董其昌临杨昇《峒关蒲雪图》等。而朱氏斥售所藏书画，则多由吉珍斋老板祖芝田奔走。

　　刘廉泉，原为德宝斋伙友，后自营榷古斋，是朱氏琉璃厂中相交最熟之人，并为之书店招匾额。欧斋蒐罗四王吴恽名作以及扇面之类，多出其手。而且，刘为山西人，与山西银号熟络。朱氏每遇手头窘迫，均由刘出面融资告贷。

　　欧斋这样的“朋友圈”，才叫殷实深厚。

　　■(作者系资深艺术顾问)

（原标题：欧斋的“朋友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