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萍
布歇早慧,师承图案画家的父亲。20岁时就获得美术院展览会的一等奖。
他向往艺术圣地意大利,自费前往考察学习。但他大失所望,他对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的艺术并不感冒,且大放厥词,“米开朗基罗奇形怪状,拉斐尔死死板板,卡拉瓦乔漆黑一团。”少年狂的他只对17世纪田园牧歌式的艺术感兴趣。
他发现,王公贵族理论上尊敬上帝,实际上更宠爱希腊神话里的爱情故事。这与他的审美观不谋而合。他立定心意,将洛可可艺术风格坚持到底。
在他笔下,战神马尔斯是爱神维纳斯高等调情的理想对象,赫拉克勒斯与翁法勒深情相拥……浓得化不开的爱情,美极艳极的裸体女神,令无数贵族竞折腰。
裸体是布歇艺术中永恒的主旋律。《沙发上的裸女(金发宫女)》是个中杰作。豪宅,华丽家具,慵懒得令骨头酥软的奢逸空气,躺卧沙发的我见犹怜的天生尤物。一朵香浓软艳的卷心百合。画中妙人儿是爱尔兰鞋匠的女儿路易斯·奥缪尔菲,她从14岁起便为布歇做模特,出现在他的诸多作品中。他带着以她为原型的画作出入宫廷,俨然她的经纪人,不动声色地进行炒作。在上层建筑那儿混成熟面孔的她如愿成为路易十五世的情人,宫殿的鹿园被赐作她的幽居。她的名字曾出现在卡萨诺瓦的《我的生平》中,“宛如百合一样洁白,拥有自然抑或是这位画家的艺术能够赋予她的所有美丽。”
布歇对她有知遇之恩。在优渥的金丝鸟生涯中,她也一定对他投桃报李,不时在路易十五那儿吹一吹枕头风。她乐意做令他平步青云的一缕春风。
整日盘桓在贵族圈,与风月场中的顶级高手打交道,冷眼旁观爱情的华丽登场虚假狂欢,见证真情在调情与被调情、征服与臣服的拉锯战中碎成粉末,他格外渴望严肃务实的婚姻,渴望拥有健全朴素结实的感情生活。30岁时同玛丽-让·比乌佐结婚,他站在坚实的土壤中,为自己争取到妻贤子肖的烟火幸福。稳定的婚姻使事业如虎添翼。婚后的他成为皇家美学院正式院士及教授。
45岁时,他邂逅艺术知音、路易十五的情人蓬巴杜夫人。她是路易王朝的首席美人,且是货真价实的才女。她欣然充当他的伯乐。布歇怀着感恩的心为她画肖像。画中的她是娇艳欲滴的玫瑰,明艳照人。他还为她设计女服和装饰品。他的设计图案为宫廷贵妇所争相效法。撞衫,是对布歇最隆重的赞美。他的这类作品,色调极冷极淡,像冬日的月色,清清凉凉,与世俗审慎地保持了一段距离。—那正是贵族所惯有的骄矜。
画坛狂士侍从受宠的国王情人,自尊是否因此受损,没有相关记载。世人确信的是,布歇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蓬巴杜夫人是他最有力的资助者。作为洛可可风格的宠儿,他站到了事业的顶峰。他被一连串的幸福砸晕:被任命为国王的首席画家,继而被推选为皇家美术学院院长。他是当之无愧的洛可可艺术的形象代言人。
春风得意时亦有烦扰:先锋派狄德罗尖刻地批评他为腐朽的路易十五王朝的宠儿,认为他刻意表现的所谓雅致、诱人媚态和香艳女体,是浮于生活表面的泡沫,非严肃艺术,斥其“人品堕落”。
这种声音令他沮丧。也感到委屈。
公平习惯姗姗来迟。去世后,俄国普列汉诺夫替他打抱不平:“优雅的性感就是他的缪斯,它渗透了布歇的一切作品。”法国绘画史公允评价:“……在他之前有华托,在他之后有弗拉戈纳尔……可是,他是这条链子上承上启下的、必不可少的一环。他作为色彩家和表现光的画家,位于最伟大的大师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