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人鼓励学生说真话：不能没骨头

　　■范白与李育中(右) 李育中(1911年～2013年) 祖籍广东新会。著名文学家、翻译家、教育家,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原资深教授,是中国大陆最早译介海明威、卡夫卡、马雅可夫斯基、萨特、毕加索等名家作品的学者之一。

　　■讲述人：范白(青年书法家、诗人)

　　那一年初次拜访两房书舍，小院里芒果花开，轻声叩门，便听到李育中老爷子一口纯正的广州话，拖着长长的声调应答：“嚟——啦——嚟——啦，边——位？(来啦，来啦，哪位？)”后来才知道，其实无论“边位”，都能轻易地叩开两房书舍的门，所以老爷子家从来不寂寞。

　　华师大的学生一拨来一拨去的，当时老爷子年近九十岁，居然能够记得住每个人的名字。来两房书舍的，女生占了大多数，每次一进门，老爷子第一时间都要和对方握手，其实是暗中比手力，遇着手力较弱的，便带着傲娇的批评乐呵呵地说：要注意身体哈。女生们在两房书舍好像是在自己的家，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麻雀，热闹得很，老爷子总是一脸的笑容，有问必答，学习上的、生活中的，都可以聊。于是许多女生都愿意与老爷子分享她们的小秘密。

　　李老爷子曾经郑重地警告过我们这些男生：绝对不能对一个女生说丑字，这是很“紧要”的。有调皮的女生往往会拉上女伴向老爷子发难：谁漂亮一点？老爷子回答：嘿嘿，都很可爱。那些年的华师大女生真是幸福。

　　两房书舍是老爷子的斋名，远远超过了当年以拥有两房书的目标。李育中老爷子曾自豪地说：广州的藏书我最多。老爷子这话实际上是说得谦虚了，应该是不但多而且精，他的藏书有许多都是善本，甚至是存世的孤本。堆满书架、过道、床边，可谓坐拥书城。书城唯一的烦恼就是鼠患不止，老爷子各种方法都试过，总是不能如意，于是养了一猫儿，以期有所改善。不想猫儿落脚两房书舍后，鼠患未除，又添猫患。猫儿捕鼠，却不杀生，玩耍后便放了去。最让老爷子烦恼的是，猫儿上蹿下跳，书舍弄得一团糟。有一段时间经常看到老爷子一手捧书，一手执鸡毛掸子追赶着猫儿，口呼“赶跑侵略者”，猫儿诡秘一笑，前爪轻推，书堆应声倒下。老爷子对此颇感无奈。

　　李育中老爷子不是旧式的文人，但他理想中的知识分子，必须要有风度，他最经常与学生们谈及关于风度的两个方面。一是破甑不顾。《后汉书·郭太传》中说：“客居太原，荷甑堕地，不顾而去。林宗见而问其意，对曰：‘甑已破矣，视之何益。’”事实既成，就莫再追悔。二是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老爷子鼓励学生要敢于做那“一士”，敢说真话，不能没有骨头。

　　老爷子晚年有一首诗这样写道：未因老去感蹉跎，不为闻歌唤奈何。我自弹筝随意唱，一帘月影舞婆娑。他一生所追求的，就是做一个有风度的人。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李育中老爷子留给我们所念想的，或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