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的趣味
工作室探访-刘野
撰文/李逦
工作室之于刘野,不仅是一个“生产”的空间,更多的是一个充满乐趣和挑战的集散地,通过不同线索的思考和深入,刘野能够在现实之上“造梦”,亦能在平凡中“返璞”,而贯穿其中的则是每一笔的累积和在绘画上跬步的践行。行动无疑是其根本的动力之一,不断的工作才能带领艺术家通往更加自由和宽广的创作之中。
位于马泉营附近的刘野工作室,是毗邻一号地和红砖美术馆一片安静的loft。白色基调为主的空间在极简中透露了主人的趣味,浑圆的红色SMEG复古冰箱成为空间中最突跳的色彩。书架上整齐摆放的1980年代的老美术杂志,从泛黄的书页中散发出遥远的味道。爵士三女伶之一的急智歌后Ella Fitzgerald的专辑插放在整排老爵士CD中间。除了巴赫,爵士乐也是刘野创作中的背景乐,在无主题的即兴幽默中夹杂着无奈自嘲和遗世独立,刘野绘画因此更加富有趣味。然而这里并非刘野工作的主场,按他的话说“我喜欢在相对小的空间内创作。”这样有益于集中精力,只有画大画的时候刘野才会来到大画室进行创作。
由繁入简
刘野的工作方式是在同一时期进行不同系列的创作,“只有这样的工作方式才能令我感到趣味性。”趣味性是刘野持续工作的催化剂,他的创作中无所谓新老系列,在他的定义中,没有已经完成的线索。无论早期的“海军”、“蒙德里安”还是近期的“竹子”系列,每一个思路都是开放和具有无限可能的。新系列虽然诞生于旧有线索,但全然不妨碍旧系列的延续和深入。从曾经的“蒙德里安”颜色游戏到如今的“竹子的构图”和“书”系列,刘野从旺盛的表达欲望中看清自己,进而回归最单纯的表达,从绘画中纷杂的语汇中分离出最纯净的线条或色彩元素。而创作和生活的轨迹都是由繁入简进而达到无的过程,这是刘野事先已经预期到的,当然这是一个难度逐渐递增的过程,相比多元的或带有叙事性的绘画方式,简洁的元素无疑为一幅画的成立增加了巨大的难度。就像“竹子的构图”系列中被高度概括的竹节与枝杈形成的富有空间感的线条组合,在抽离的颜色之下显得冷静而深远。然而创作中的刘野是思辨和开放的,繁复的绘画风格并不比极简主义更加容易,就像特尔包希多层次繁复的画面元素同样可以表现深刻的情感。在对绘画的探索中,繁与简这两种风格在绘画的难度上,是不具有可比性的,对此刘野抱有时刻的警惕和审慎的态度。当然由繁入简是需要有自己的依据和路径的,而每一位艺术家的路径也不尽相同。
观看方式解放绘画
刘野仍然认为图像叙事是极具魅力的,这和古典时期与现代主义时期不尽相同,艺术在由记录功能转向纯粹形而上学功能的同时,也改变了我们观看图像的方式,从而导致了我们观看方式的变化。如今图像逐渐成为了艺术家发声的一个“借口”,创作者借由它来传达自我对于绘画的观点,而并非超越绘画的意识形态。按刘野的意思,这些超越绘画的意识形态和观点并非绘画所能承载的,也不是绘画应该解决的问题。在观看方式巨变的今天,绘画的逐渐式微,导致了艺术与观众之间的距离拉大,同时也对观众的专业性要求增大。如今的艺术家不再是“脏手”匠人,在绘画探索和思考上的难度增加的同时,也让艺术家在绘画上走得更远。
刘野喜欢用电影来比喻绘画,他认为在专业上“正确”的电影并不一定感人和有代入感,而那些炙热的饱含热情的银幕故事反而更加吸引观者,绘画同理,艺术不应该被其所具有的专业性“吃掉”,而是应该用专业的理性精神来帮助艺术发声。
艺术没有正确答案
蒙德里安的色彩元素曾经贯穿刘野创作的线索,然而与其说刘野的色彩曾向蒙德里安靠拢,倒不如说是刘野将蒙德里安的色彩作为一个由头,来让观者更好地进入绘画本身。就算这样,刘野在表达的同时,也同样对理论性的观点保持时刻的警惕。就像蒙德里安红黄蓝三原色理论之外,刘野时常在绘画中运用大面积的绿色,因为“艺术有很多错误的答案,但是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红黄蓝并不是标准答案,每个艺术家的路径是各异的。然而通过不断的实践和长期的工作,艺术家所要表达的也会逐渐清晰,刘野觉得一个艺术家只有清楚自己要什么的时候,其作品内容才会少而精,反之则会有冗余的信息,妨碍了表达。从早期的“海军”系列转化到如今的“竹子的构图”和“书”系列,刘野正好经历了一个成长和成熟的过程,这个过程看似无为,实则是一个艺术家对于绘画思考的递进,和对绘画基本元素的深入思考。刘野认为好的绘画其自身也是一种语言,一种可以和观众沟通的语言。就像早期的《温柔地杀我》和近期的“书”系列一样,刘野通过越来越简洁的方式来传递一种图像的语言,而这种语义只可意会。
不可或缺的感受力
2015年年初刘野在UCCA展出的“书”系列来自于一本关于包豪斯的书,人们可以从书店和网络上快速购得的一本艺术专著。然而在不断地工作中,刘野逐渐发现他要画的并非某一本书,甚至并不是书籍本身,他更感兴趣的是画面结构中微妙的关系,这种结构包括画面和书本长方形之间变幻莫测的关系,以及书与书之间的关系。画面本身的结构和物体之间的关系在刘野的思考和呈现之下显得单纯而有力。而画面元素的极度简练也使得刘野的绘画回归到了艺术本体的语言之上,刘野在这里尽量削减掉物体的指代性,使得结构的表现变得更加单纯和明确。
刘野认为画面的结构就像建筑材料的钢筋水泥,而色彩就是外立面,只要结构在那,这个建筑披上不同的颜色就会有不同的视觉效果,色彩可以说明某种情绪。比如“书”系列,在相同的结构之下,黑色和白色的两幅作品所表达的情绪是截然不同的。同时物体本身也逐渐成为刘野说明绘画问题的一个“借口”和桥梁,甚至在不断深入的过程中,刘野会全然忘掉最初的“借口”。而这一切都源于刘野对于表象的不满足,通过简练的绘画方式,刘野在践行自我对于绘画的思考,并通过比例、节奏、色调、构图等方式介入,层层深入。就像中国古人描摹山水的意趣时并不止于山水一样,山水只是一个进入绘画思考的方式,而从笔墨、构图渗透出作者的虚怀若谷才是画中的真谛。艺术最终并非技巧或理论的实践,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感受力所裹挟和推动,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感受力是很宝贵的。很多“正确”的作品并不感人,而很多稍显稚嫩的作品反而充满了强烈的感受力。就像修拉的绘画的意义不仅在于他创立了点彩派,更多的是他画面中简洁而神秘的元素。如果不用点彩的技法创作,他的作品同样可圈可点。所以在技法之外,感受力和对于画面的敏感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所有这些关于绘画的思考都需要持续不断的工作支持,这样才有可能进入到一个新的感受力时期。当然刘野也并不否认在失去感受力的时候放弃创作的态度,每一位艺术家都是独立的个体,并且保有选择创作方式的自由,而刘野选择了持续的创作。对于像刘野这样能够在多条绘画线索间转换的艺术家来说,其创作的动力仍然是感受力,对于作品线索探索的兴趣推动了刘野持续不断的创作。对此刘野解释道“工作对我来说是一个笨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这样才有可能让我遇到新的可能。”
刘野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是极其重视颜色的带动作用,在他的概念中,颜色是将观者带入画面结构的一个媒介,只有好看才能让人深入其中。就像希区柯克电影中不变的金发女主角,带动观者更惬意地深入到其缜密的悬疑推理剧情中。从某种程度上说,颜色代表了刘野所谓趣味性的重要元素之一。
言语间意义、趣味、简单等形容词成为了刘野的高频词汇,而这也直接透露了刘野对于绘画的认知。之所以由繁入简是因为刘野想用清晰简单的信息传达给观者,在这个信息过剩的世界中,给人以单纯的美好。
画室内两幅空白的大画框立在斜阳的阴影中,窗外满眼都是对面工作室的白墙。屋内不仅是艺术家的“作坊”,也是一个研习绘画的“道场”,你可能并不会因为离绘画近而更了解绘画本身,反而可以闭上眼睛用心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