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对梅州老家感情复杂——
一生怀念家乡却又一生不愿返乡
简介
林风眠
(1900年11月—1991年8月),画家、艺术教育家、国立艺术学院(现更名为 中国美术学院)首任院长。
1919年,林风眠离家西行留学以后,在屡踣屡起、屡起屡踣、颠沛流离的经历中,再也没有回到故乡梅州。但他生前曾多次写回忆文章怀念他的故乡,多次回忆说自己生在“梅江边的小山村里”。乡音愈发浓烈,乡情愈发炽热,只是因为,在梅州童年、少年的生活着实影响了他的一生。但令人玩味的是,哪怕是在1977年,他来到广州,也没顺道回一次家乡。
■收藏周刊记者 韩帮文
在沪时“希望回家乡 看几十年变化”
林风眠一直到去世,都“乡音未改”,常讲客家话。据梅州同乡林炫荣先生回忆:“1976年秋,我与友人一起赴黄山写生收集素材返梅时,取道上海特地去南昌路五十三号,拜访素未谋面的林风眠先生。当时林老先生在会见几位友人,见到由故乡来访的我们十分高兴,用一口流利的客家话招呼我们。”据林炫荣介绍,当时他们长谈了三个多小时,话题非常宽广,但最打动他的还是他对家乡的眷恋。“梅州母校发展如何?我们客家人读书的多,文化艺术教育事业历来就不错,如今学画画的人多吗?”临别时,林风眠还表示:“很希望能回家乡亲眼看看别后几十年的巨大变化”。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写一篇回忆家乡的文章。1962年,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深情地念起家乡:“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山村里,对山上的树,山间的小溪,小河里的一块一块石头,既熟悉又喜爱……四十年没有回去过,但童年的回忆,仍如在眼前,像一幅一幅的画,不时的在脑海中显现出来,十分清楚,虽隔多年,竟如昨日……”
就是在90岁高龄到日本办展时,他仍然在前言中发出回忆家乡感人肺腑的感慨:“我出生于广东梅江边上的一个山村里,当我六岁开始学画后,就有热烈的愿望,想将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东西表达出来。后来在欧洲留学的年代里,在四处奔波的战乱中,仍不时回忆起家乡片片的浮云、清清的小溪、远远的松林和屋傍的翠竹。我感到万物在生长,在颤动。当然,我一生所追求的不单单是童年的梦想,不单单是青年时代理想的实现。记得很久以前,傅雷先生说我对艺术的追求有如当年我祖父雕刻石头的精神。现在,我已活到我祖父的年岁了,虽不敢说是像他一样的勤劳,但也从未无故放下画笔……”
六岁与母亲别离烙下心灵烙印
林风眠常常在回忆文章中提到的“梅江边的小山村”,是广东梅县(今梅州市)西阳堡(今白宫镇)阁公岭村。1900年秋天,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一个年轻美丽的苗族妇女就要分娩了,她的名字叫阙阿带,乡民纷纷来到小茅屋外为她祈祷。子时刚过,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流星!流星!”与此同时,屋里传来婴儿呱呱的哭声。“生了!生了!是个男娃儿!”全院子人沸腾了。
不多时,私塾先生拿着经书对孩子的爷爷林维仁说:“这孩子八字占得好啊,顶两颗文曲星、一颗华盖星……”爷爷和族亲同意了私塾先生给孩子起的“凤鸣”这个名字。
但就是这样一个灵性十足的孩子,在他6岁的时候却经历了一次血淋淋的生离死别。据林风眠的义女及关门弟子冯叶女士《回忆我的义父林风眠》介绍:“在我义父大概6岁的时候,他母亲跟了一位临时到村里来染布的青工逃走了,只有十几天吧,就让林姓族人给抓了回来,打她,游街不算,还往她头上淋了一桶火水(汽油),说是要烧死她。”
林风眠当时被关在屋里,不让他出来。他回忆道:“我当时什么也不知,也没看见这些惨剧,在家突然有种感觉,突然愤怒疯狂起来,找到一把刀,冲出屋门大叫,要去杀死他们,杀死全族的人。远远地看到了妈妈垂着手的形象”,“很多人把我抱牢了,夺了我的刀,不让我接近妈妈。大哭大叫了一顿,他们把我抱回家里。”
最后族里人商量着把母亲卖了。临卖以前,林风眠溜出去看她,母亲抱着他大哭了一顿,从此就天各一方了。
直到林风眠回国后,在杭州当校长时,还派人回家乡找寻母亲的下落,但村里人告诉他,说是他的母亲几经转卖,最后是在尼姑庵当佣人,已经死了。这段经历,给林风眠烙上了深深的烙印,也让他从小就体会到了什么是痛苦,更能悲天悯人。
林风眠中学习画
老师破天荒给120分
凤鸣七岁的时候被爸爸送进蒙馆学画学字,在家里,爸爸还教他临摹《芥子园画谱》,并教导他“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人生哲理。因此,小凤鸣从小就懂得刻苦学习,且已显露了小艺术家的气质。
凤鸣八岁时进入旧制的立本小学,开始学习古书,且边读书边画画。一年之后,他画了一幅神奇的中堂《松鹤图》,栩栩如生的仙鹤引起全村人的惊诧。消息不胫而走,县城几个好奇的商人专程到阁公岭村来看这神童之画,被一位巨商高价买走了。这便是他生平卖出的第一张画。
1914年,凤鸣独自步行38里路到县城赶考,一举考取了省立重点学校梅州中学。在梅州中学,他又有幸遇到清末著名美术教育家梁伯聪先生。梁先生任国文与图画两门课,执教之余赋诗作画,主攻山水。同时,他开始精心培养凤鸣这个性格倔强、善于思考且有绘画天赋的学生。
关于林风眠中学时学习绘画的轶事流传很多。梁伯聪哲嗣梁挺生所著《六十年烟云》,有一个清晰的记载。该文说:“有一次家父在课堂上展示了一幅很好的学生国画习作,问大家应该给多少分,全班同学都说应给满分100分。可是家父说不可以。当大家还不知道到底100分给多了、给少了的时候,家父接着说:‘这100分只是给他完美的绘画,可是他画中所表露的艺术潜质,却已超越了他的学历。那就是说,他的画是超水准的,应得120分,这是破天荒给的分。’但后来证明,这破天荒的学生,固然成为现代乃至世界画坛的巨擘。”
1919年夏中学毕业之后,凤鸣筹借了300大洋奔赴上海,决定由此到欧洲留学。12月25日,他登上了远赴法国的邮轮,开始了长达六年的游学经历。
1977年10月19日,林风眠离开上海,来到了广州。在画家关山月、黄笃维、学生谭雪生的陪同下在广州玩了几天,然后去了香港。但颇值得玩味的是,在广州期间他也没有踏回家乡梅州的热土,错过了一次最方便回乡的机会。
一生怀念家乡,却又一生不愿返乡。这便是对家乡抱有复杂情结的林风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