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的画好在哪

朱绍正作品《黄宾虹画像》。

　　朱绍正(加拿大著名华人艺术家)

　　我读黄宾虹画语录，也临摹黄宾虹山水画，这已经是日课。画家、雕塑家程树人到访，当头劈问：黄宾虹的画好在哪？我也问他：西画好在哪？雕塑又好在哪？他说：西画好在色彩，而雕塑好在体积。我说中国画好在笔墨，黄宾虹的山水画尤是。

　　一直以来，黄宾虹先生的画不被人们重视，在每年的拍卖行的纪录中，其画的成交价都在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李可染等大家之后，甚至连现代一些名家都赶在他前头，这是一个极不合理而亟须改变的现象。除了他的画作在社会上存储、流通量少外(因此而缺少炒作盈利者的青睐托市、推波助澜)，恐怕最根本的还是人们对黄宾虹先生的艺术尚未真正理解，或者说还待学者、画评人深入研究，以立其该有、不可替代的画坛巨擘地位。

　　中国画，因为是使用毛笔、墨汁在宣纸上作画，就规定了只能用几千年来中国文化的积淀下来的审美标准来衡度，笔墨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法宝！不仅在于笔墨技法本身形式，而实源于笔墨所蕴含的深刻的文化内涵，不仅是文人们借笔墨抒写心性以澄怀观化，可以显现出伟大的人格力量，进而还代表着中国的艺术精神。中国画，舍笔墨等于零。

　　艺术家只要达到相当高的艺术水平后，其作品就不能用好看悦目的标准来衡量。虽没高低之分，但有雅俗之別，而各类不同画种的审美评判标准也不尽相同。但，只要是中国画，尤其是山水画的艺术语境是靠具体的笔墨技法表现出雅致的。

　　因为山水画家受悠久历史涵养和丰富的中华文化熏陶的影响，令中国文人画通过特有的精神气质和文化修养，体现出一种强烈的生命感，致使山水画较之人物、花鸟画具有更高的审美内涵，山水画更讲求意境。意境是写景与抒情的统一，是通过笔墨的意趣来传达画家的心绪和观念的一种境界。舍笔墨，无以谈山水画。

　　黄宾虹先生说：“士夫之画，华滋浑厚，秀润天成，是为正宗。得胸中千卷之书，又能泛览古今名迹，炉锤在手，矩矱从心，展观之余，自有一种静穆之致，扑人眉宇，能令睹者矜平躁释，意气全消。”中国山水画，可以说是以文人士大夫为代表的中国哲学的认识论、艺术的人生观和美学思想付诸实践的产物。黄宾虹的创作已大大超过前人及其同代人，他“借古开今”，通过对传统笔墨技法的掌握，结合写生创作，并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去体会、去感悟。然而，他的山水画非雅俗共赏类型，而是以一种不甚讨人喜欢的形式出现，实在是曲高和寡、难为人解的高品位的纯艺术。

　　读他的画，初观平平，有时树不树，石不石，纵横散乱，混茫黝黑；有时粗头乱服，笔端狼籍，直逼得人透不气来；有的则寥寥数笔，简淡艰涩，似不成画。但当你虚心平气，凝神静虑，品味其笔墨，或许会从混而不乱中，发现风骨嶙峋，巍然挺立。有如高僧隐者，木讷之士，于不修边幅中见内美，在至淡中得隽逸。他的画是通过对自然的“丘壑”化为真切的“内营”后，用笔墨表达出来的，是由感知到理智的文化的一次转换。舍笔墨，无以读黄宾虹。

　　黄宾虹先生早年就是一位抱有民主思想的爱国者，他将绘画作为人的生命创造的最高境界、人生的最终归宿。他说：“急于求名与利，实画之害。非惟求名与利为画者之害，而既得名与利，其为害于画者为尤甚。”可见，他的追求的精神世界是多么纯净。

　　他超越功利的君子胸怀转化为高尚的审美理想、转化为救人度世的大功德心。中国山水画讲笔墨、重气韵，因为这是生命的艺术，是画家个性化人格修养的精神情感的流露，更是人生哲学与主观思想结合的实际体现。

　　气韵，是指神气与韵味之总和，是“六法”中最重要的一法。可以说，离开气韵，我们便无从真正理解中国画。但气韵全由笔墨而生，舍笔墨，无从谈气韵。

　　黄宾虹先生认为：“气韵之生，由于笔墨。用笔用墨，未得其法，则气韵无由生动。”山水画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讲求笔墨的精妙，他提出以书法入画，“六法通八法”，并在总结前人笔墨的基础上提“平、圆、留、重、变”五笔法和“浓、破、淡、泼、焦、积、宿”七墨法。以烂熟于胸的笔墨技法来表达虚静的内心世界！他的山水画以雄厚浓黑为主，亦有清简疏朗的画作。用长短不同的笔触为点为皴，以达浑厚华滋，气韵生动、法备理全的境界。实现了近视不类物象，远观景物粲然的天然自成的现代视觉美感，达到物我俱化的“逸格”新语境。

　　浓密苍茫，清逸朴拙；大气恢宏，超出象外。随意挥洒，不拘法而自有法，跳岀了传统技法之樊篱，在笔墨的有无中，将宇宙生命中最具价值意义的画面灿然呈现，表现出极富个人风格与文人情致的高品位的审美图式，其心焕发出智慧灵光，他的山水画最终以逸格出现于画坛，就不是偶然之事了。我们应该从一个更高的精神层面去理解和研究。从笔墨去辨逸品，舍笔墨，也无以谈逸格。

　　明之吴门，清之“四王”，囿于前贤，受传统束缚，极尽模仿之能事而不敢越雷池半步。“人人一峰，个个大痴”，千篇一律，无个性可言，临摹重复宋元之画，为传统而传统。这样，绘画只能成为文人业余的消遣。当作为社会上层建筑的艺术趋于一个型格时，精神文明已趋于落后的边缘，时代在呼唤着新一代宗师的出现：黄宾虹先生来了！

　　我曾以崇敬之心为黄宾虹先生造像，画上有题记：宾虹老是一巅峰，其人品学养，风骨嶙峋，内美隽永。所画山水，五笔七墨，兼皴兼点，奇拙苍润，浑厚华滋，古今独立。余写此，以寄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