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出版个人画册好尴尬

　　洪惠镇

　　画家谁不梦想出版个人画册？往昔难如登天，今日易如反掌。

　　过去难，是因为画册都是国家出版的，审查近乎苛刻。一般都是已获得社会与画界公认的大师、名家，才够格由国家出资为他们出版个人画册。个人画册反过来又更加扩大他们的知名度，提高他们的权威性与社会地位。

　　这样的画册大都能够受到专业画家与业余爱好者的欢迎，成为案头揣摩欣赏的范本或参考书，发挥起美术教育与大众美育的重要功能。也能成为公私藏书的重要内容，甚至是很有价值的精品。

　　如今易如反掌虽然还是有个前提，即必须有钱，但只要拿得出，任何人的画都可以出版。因为出版社改革了，自负盈亏了，除特例(例如作者是高官领导或与上层有特殊关系者)外，再也不会无偿为画家出版个人画册了。

　　画家只要肯自己花钱印画册，向出版社买书号，出版社有钱赚，其他如内容质量和发行销路等等就都统统不管了。于是刹那间神州大地美术出版业之繁荣不但空前，成为世界之最，而且绝后。因为以后经济制度转型结束，画家会符合商品社会需求，人数自然平衡，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多。

　　目前画家人口过剩，原因在于存在“两轨制”，即“体制内”的机构养了大量“吃皇粮”的专业画家，“体制外”市场也养出大量“吃自己” 的职业画家。在健全的也是竞争有序但很残酷的商品经济体里，画家都是“吃自己”，养不活自己就自然被淘汰，人数就会剧减。

　　而在混乱无序的转型期，再怎么差的画，只要会炒作，都能换钱，有了钱印画册再炒作，画就更好卖。这笔帐很好算，画家都舍得投资，于是带动出版业的迅猛发展。结果导致产能过剩和恶性竞争，纷纷压低出版费用，反过来又刺激画册的出版，所以才会那般红火。

　　当今画家自费印画册的目的大致有五：一是整理、总结自己的艺术成果；二是为身后留点痕迹；三是和同行交流；四是作为宣传品分赠社会以扩大名声；五是类似于“产品说明书”和“真品证明书”用于卖画。

　　所有目的都是正当的，无可非议。任何画家，不管画好画坏，都有权为这些目的出版个人画册。

　　只是，这种个人画册经常遭受尴尬，画家却多数并不知情或不在意。

　　尴尬之一是：个人画册送到同行手中时，同行都会当面向你祝贺、恭维。但是有人就会在心里鄙夷不屑地骂一声：“画得这么烂还好意思出版画册！”等你一走，便往故纸堆里一扔，画册的使命到此结束。

　　尴尬之二是：若干时间后，某个废品收购站的旧书堆中会躺着你的一本个人画册，扉页上送人的题名还赫然在目。收集了你毕生成果的画册，在人家眼里，只是一本没用的废旧书籍而已，过早尘归尘土归土，落到重新被打成纸浆的下场。

　　尴尬之三是：听说某位著名画家或美评家来了，你兴奋激动地赶到他们下榻的宾馆，诚惶诚恐地献上你的个人画册，希望获得他们点拨提携。当然很可能你会在“伯乐”的发现下，成为一鸣惊人的“千里马”。可惜并非人人都有遇见“伯乐”的福份，你献神明般送去的画册，在那些名家离店时，可能不是“遗忘”在客房里，就是“寄存”在垃圾桶里。

　　尴尬之四是：印画册一次开机，至少得3000册才合算。3000册堆在家里，要占据大半个屋子。如果是卖画生意兴隆，随卖随送，3000册倒也不难处理。可是大多数画家的个人画册，只能送送亲朋、画友和学生。一个普通画家一生哪能有亲友和学生3000人？3000册何时才送得完？画册占据生活空间不说，堆压久了，铜板纸和油墨很容易变质而粘黏在一起，那就报废了。

　　尴尬之五是：印画册既然是为了宣传，就得流通。送人范围有限，得在书店出售，使不认识你的同行与民众认识你。可是今天的自费出版物，已不像往常公家出版的那样统一由新华书店在全国发行，出版社只留少量画册，其余全部交由作者自理。作者最多只能在自己居住和熟悉的城市里，找书店代售，这样流通范围极为有限，并不能达到广泛宣传自己艺术的目的。

　　这些尴尬令人无奈，更令人感到悲哀。当今所有自费出版的书籍，不单是画册命运如此，他如个人诗歌、小说、散文、论文集等等，无不存在相同的尴尬和悲哀。不过，认真追究起来，其实咎由自取。

　　第一，画得还不够好就出版画册到处送人宣扬，当然为同行所不齿。大抵艺术作品想要传世，先得质量好。偏偏画家大多自视过高，稍有成绩，就爱炒作，像爆米花似的自我膨胀，以为自己已有资格“出名”，或者根本就是被埋没的“大家”，不能客观认识自己的艺术水准到底有多高、值不值得耗费巨资出版画册。这样出版的画册，遭遇尴尬是当然的。

　　第二，名家把你的画册扔了，说来也不能全怪罪他们。他们无论在家还是出行，都有慕名而来送画册的。家里堆得不能再堆了，外出还要辛苦扛回。有的画册印得很大本很豪华，重达十几斤，叫人家为你拖着辎重旅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当然不是所有的名家都如此“草菅书命”，也有人能够尊重送画册者，再怎么累赘也会拖回家。但你要想想看，水平和你相仿甚至不如你的同行，对你的个人画册尚且不齿，名家见的画册多了，能怎样看重你的呢？知趣的不如拿几幅画去请教，还能真正显示你讨教的诚意。人家在提出意见之外，不会有扛画册的负担。送画册则叫人很难提意见。你的画都出版了，改已来不及，还提什么意见？分明是来炫耀想出名嘛！

　　第三，如果画册没什么学术价值，送给同行既谈不上欣赏，更谈不上借鉴，转赠学校还可能会误人子弟，就只能形同废旧书籍，严重浪费资源(特别是森林)。谁愿意浪费自己的书柜空间，替你用作宣传橱窗？实际上没有学术价值的画册，送人后最多为你翻看一遍就很好了，以后就扔在那里蛛封尘埋。有的人甚至翻都不会翻。这样自费出版画册送人究竟何苦？

　　第四，现在图书发行的办法，在出版画册之前就应该了解，不能再痴心妄想过去那种一日出版，天下皆知的荣耀。有的画家个人画册分不完卖不掉，就强迫学生人手一册地买，这更是缺德。其实若想扩大宣传效果，提高知名度，与其出版画册流通有限，不如买著名刊物的版面登画合算。刊物发行量虽然也有一定限度，但覆盖面相对较广，影响不言而喻。不过，首先还是得画好，如果画得不好，登在刊物上，读者照样不看，乃至嘲笑谩骂，那也白费心机。

　　个人画册稍微像样一点的，出版耗资少则十来万，多则十几二十万人民币。在许多小城市，这笔钱够买一套商品房了。有些画家一生省吃俭用，让家人陪着受穷，把积累(或再加借贷)用来出版个人画册，画册的最终遭遇又是如此，你说冤不冤？冤！但怪不得人家，只能怪自己。

　　读书看画，应是出自需要，自己寻找所喜欢者，不是反过来作者自己送上门，不管人家接受否，这样的结果，当然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