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倌行书轴可见其晚年仍精神矍铄

陈世倌行书轴，浙江省博物馆藏

　　□梅学味

　　每个书法家都有其乐于创作的内容，有人选择唐诗，有人选择宋词，有人选择古代书论、文论，而有些文学修养很高的书家书写自己的文辞。内容的完好是一件作品得以流传的重要保证，所以我们翻阅、欣赏古人书作可以发现，其内容往往是文辞优美、品味高雅的，那些内容低俗的作品难以在史上流传，这主要是缘于大众对书法审美接受的要求，内容与形式缺一不可。

　　此处所见行书轴为清代陈世倌所书。此轴首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它的书写内容：北宋大儒张载(人称横渠先生)的名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和明代思想家吕坤之(号新吾)语“泰山乔岳之身，海阔天空之腹，和风甘雨之色，日照月临之目，旋乾转坤之手，磐石砥柱之足，临深履薄之心，玉洁冰清之骨”。这两段话表达出书写者的阔大襟怀，也最能彰显一个人的气度与宏愿。这样的内容往往让人看了兴奋、激昂，一种动人的文化气息在字里行间徐徐漫开，我们的欣赏过程也由此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审美，而成为一种精神指向。

　　说完内容，接下来落实形式。

　　此行书轴，绫本，纵138.5厘米，横39厘米，现藏于浙江省博物馆。书写者陈世倌(1680-1758)，字秉之，号莲宇，浙江海宁人。陈诜之子。康熙癸未(1703年)进士，官至文渊阁大学士，谥文勤。

　　通过落款得知，此作为陈世倌79岁时所书。总体观之，我们不能不赞叹，耄耋老者能写出如此之作实属不易，为何？这缘于此作充满一股年轻气盛之气，有一种蓬勃向上之精神，宛如一个成熟的中青年书法家所创作。在老书家书法创作过程中，我们往往提到一种现象，那就是衰年变法。艺术家能够做到晚年精进、蜕变，当然是最理想的，说明其艺术生命常青，并且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但实际上，做到晚年变法并且成功，却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只有极个别艺术家才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大多数书法家到了晚年，由于体力、心力各方面跟不上，在艺术表达方面呈现下坡趋向，很多老书家晚年作品不是线条臃肿就是线条软弱，书如其人，人老多病，字自然没有精神。在这个层面上言说，书法家在晚年创作的作品中呈现出一种年轻态就很难得了。我们透过此作，似乎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陈世倌。

　　从此作中我们大抵推测陈世倌书法主要取法“二王”一路，很多方面还有直接效法董其昌的影子。

　　陈世倌此作用笔多中锋，干脆利索，力蓄其中，不追求所谓的风起云涌，只是平常书写，笔笔力送笔端。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对此有过论述：“书若人然，须备筋骨血肉。血浓骨老，筋藏肉莹，加之姿态奇逸，可谓美矣。”陈世倌此作用笔可谓神气骨肉血俱备，很有精神，挺拔之气宛然在目。用笔没有一泻千里、风流摇曳的长线条拉扯，用笔多果敢短促，线虽短却含纳难以捉控的活力，如波如澜，荡漾激越。在行笔过程中还特别注重笔画之提按，有些笔画纤细却不纤弱，有些笔画粗壮却不臃肿，通过粗细之变，最终呈现出来的线条给人的审美感受却是丰富的，时缓时急，既有金声玉振的响亮，又有风拂柳丝的轻扬，丰而不滞，尖而不瘠，从而调节了整体章法的灵动，此作字形妍美。“二王”一路书风缘何长久不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其字形妍美。从接受美学方面论说，妍美是很容易为人接受的，志气平和，不激不厉，工稳中含起伏流动之姿，古朴中含俊秀妩媚之韵。陈世倌此作给人以变化多样而又有法度、古朴典雅而又有活泼丰富的美感，可谓“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走中和之道，这是古典书学的一个重要美学方向。此作在字形结构上大抵秉承左低右高之要求，给人一种向上生长之结构张力，因此也显得特别挺拔。

　　此书轴总体气息以清雅为主。书法家的审美取向决定了作品的内在气息，自古以来文人对清雅气息有一种偏执的追求，作为一种基本的美学样式，在长久的接受进程中树立了审美品格的高度。清雅让人在审美过程中充满恬淡舒适之感，在欣赏此作过程中我们感到陈世倌行笔所带来的自然洒脱一派天机，心绪也在一种无障碍的状态下缓慢展开，并且对于其间表现出来的形式美感、体现出来的美学价值随着我们欣赏的深入也会变得更强烈、更持久。这种欣赏过程给人带来的愉悦并不是一种口舌之享，也不是肉欲之满足，完全是视觉上的享受、心理上的满足、情绪上的疏瀹。在审美过程中，审美主体投注了自我深刻的审美理想、审美趣味以及追求内美的高贵情操，清雅之作带给我们的审美感受不是表面的、浅层次的，而是立体的、深刻的。

　　若有人问：欣赏此作的过程能否引发出一些对当代书坛有益的思考？我首先想到的还是书法创作的内容。当代有些书法家书写作品，不论内容高雅与低俗，从不选择、思考，径直写去。从一些内容低俗的作品中我们常常看到一个书家丧失了起码的艺术自尊，每个书法家都应该坚守一份内心的纯净，抱持一份精神的洁癖，对于那些低俗的内容我们要做的不再是润格加倍，而应该大胆地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