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
画室是画家的创作空间,此空间是作用于画家兴奋自由地创作,而与此作用相符的其他均是在画家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的。画室也是画家自我或是师生之间艺术活动空间与时间的记忆证明。古今中外的画室,有些朴实,有些严肃,有些正故事,有些小花边儿,但更多的是画家神圣的创作空间,不管是在何时何地。
年幼的时候就听到过“画室”的说法,倒不是谁有意讲给我听,只是大人之间的谈话之中提到而被我记住了,很是偶然。直到今天自己还是以为画室这词不是个应该常常出现在嘴边的词,只要是能画画儿的地方,叫什么都可以。况且,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北京城中还满是京腔的天下,或多或少带着些“儿”音,大都以平实的语言交流,不大认真用些词汇说事。就好比有个爸爸要带孩子去齐白石家串门;就说“呆一会儿带你去齐爷爷家玩儿,不许淘气”,而不是说“带你去齐白石画室……”。没有这样的说法,听着有些别扭。
长大些时,我在位于景山公园的北京少年宫学画画。当时的西画教学系统整体是被苏联“罩着”,基本上按着“老大哥”的教学方法进行,其他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所以,时不时可以听到像“列宾画室”、“马克西莫夫画室”之类的说法。及到后来才知道中央美院油画系的工作室产生也源于“老大哥”的指点。六十年代的北京市少年宫有两个班(也可称之为画室)出了很多优秀画家,现在常常见到名字的成功画家有不少是从那里出来的。当时的两个画室称之为国画班与绘画班。明明白白学素描色彩的西画一定要称为绘画,现在想来可能是西画的“西”字太过敏感,“西”洋的西,多么可怕的方向,当时可是要“东风压倒西风”的,一定是“东方红”,如何可以叫“西”画班呢?绘画班;当然要叫绘画班才是。当时的孩子大都是认真而又确是喜爱画的,且对老师相当尊重,都是一派正儿八经好学生的态度。
记得那年夏天很热,我在少年宫所在的景山高大宫殿院中见到老师在西配殿巨大的屋檐之下画着同样巨大的雷锋肖像,记得是2米多高的黑白素描。当时的我年龄才不到10岁,感觉那雷锋的头很大很大,而同时显得老师很小。她的着衣让我吃惊到了今天,远看上去像晃动着的三角形。原来,她酷热的暑天竟然穿着北方冬天的大棉裤,真的看不懂。我只是慢慢走近不敢吱声地看着,想都不敢去多想。高大的宫殿屋檐之下,瘦小的老师,穿着肥大的棉裤,画着巨大的雷锋笑脸。就在此刻,回忆的画面就在我的眼前;五十多年前,学画的画室外面,场景随着那张巨大的黑白雷锋像全部化为黑白画面……“老师,您热吗?”她低头看看我说:“早年落下的寒腿,没办法,夏天也要穿棉裤”。而后又在继续画了,再没有多说一句什么。也巧了,写到这里时停了电没了空调,顿时热得人很坚定。顺着当代暑热往回看,画面依然是黑白的,像木刻版画。
1966年开始了“革文化的命”时代,听到画室的次数越发的少了。但画的人没见少,特别是在室外画自然风景的年轻人;像是作着严肃认真的大事般地进行着。在街道上,园林中时有支上画架的几个人在崇拜般地画着,相当的自由,将心融入。现在时代,我会常常觉得不解:怎么见不到写生的画家了?就在“文革”那最不易的年代,也还是有美院的大牌教授愿意在自己的家中给学生晚辈指点作品,当时的居住斗室就是画室,心中的神圣艺术所在,没有人去感觉画室与斗室的区别。
上个世纪末,我去到法国南方写生,并且想好一定要到蔚蓝海岸的尼斯去。有两个我从小就喜欢的画家纪念馆在尼斯:夏加尔(Chagall)、马蒂斯(Matisse)。这两个画家的纪念馆相距不太远,总是一天之中从容可去到的两处地方。其实,他们给我留下最最重要的印象就是自由创作的精神,如若艺术创作离开了自由精神,终归会落个痛苦的结局,就连旁观者都可体会到其作品的负面印象。夏、马二家画室传递给我的既非环境的美好,又非画室本身的设计,而是从一进入其中的毫无任何束缚的气场感受,人在画室之内只要觉得想思考、想动笔,很多想画的画面就在眼前……作为画家的画室,你还想要什么?再有的就是,我没有发现有学生在他们身旁学习过的痕迹,我以为像他们的个性自由的绘画风格恐怕不属于适合带学生的画家。只是,在他们早已去到天堂的今天,画室中飘散着的自由氛围与执着的创作热情仍然荡漾在那整个建筑空间之中,像是永远不会散去。他们就坐在那坐上去舒服,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座位上,等着你提些什么问题;或是让你坐下为你画一张速写肖像写生,签上名,让你拿走。画嘛,就是让真正喜欢画的人看的。
及到了这个世纪的2006年,同样是在法国南方,那个叫艾克期·普鲁旺斯的地方,有个纪念塞尚(Cezanne,1839-1906)的活动,我也可借此机会去看看塞尚的画室。学画画的人大都知道塞尚,常常他的名前会被加上一个厉害的“现代绘画之父”。当然,是谁第一个提出加上这个说法的人不得而知,但得到此称号的原因一定是坚定的。西方现代绘画从20世纪初蓬勃发展以来,诸多的艺术运动风起云涌争奇斗艳。突出的1905年的野兽主义,1907年的立体主义,1909年的未来主义和后来出现的闪烁不同光彩的流派。事实是在各种流派与主义的显现同时,绝大多数画家同时推崇一个人,即是被尊称为“现代绘画之父”的塞尚。
塞尚的画室不大,在我见过的资料与旧照中,并没有更多的记载,大致与我在现在的纪念馆中所见陈列相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见他生前对于画室的规模与布置并非十分在意,还是那句话:“能开心画画儿的画室就是好画室”。同样,我不认为塞尚是一个有耐心教授学生的画家。曾有一封印象主义画家莫奈的信件上谈到塞尚:“……,他(塞尚)如此害羞,怕见陌生人,即使他极想与你见面,还是担心他会使大家失望……”这是莫奈安排塞尚与雕塑家罗丹见面时的信件,也由此可见了画家生命全部倾注在他自己绘画语言的表达上,而与他人的直接交流却相对薄弱。画室导师的确要有教学的工夫存在,否则天才导师的称号不会成立与出现。
在我的记忆和印象之中,画室是画家的创作空间,此空间是作用于画家兴奋自由地创作,而与此作用相符的其他均是在画家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的。画室之中的教与学的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像,如若没有共同的思维方向,老师与学生都不会对教学的结果满意。而画室又是画家自我或是师生之间艺术活动空间与时间的记忆证明。就像如是你儿时去到齐白石家中,他准备画几只虾给你看着玩儿,同时又给你一小张纸让你跟着试着画。你看着他画同时又跟着涂抹了几笔,你今天完全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跟齐白石学过画虾!”但时间与空间定格的那一刻,你自己可能忘记,也可能会记住。那人物,时间与空间的真正关系所在。记得有个画家名叫师白,意思是师从白石,想必是当时人物之间关系与画室的空间有着不一般的连接,这也是画室中的故事,是大小历史之中好玩的细节。
古今中外的画室:有些朴实,有些严肃,有些正故事,有些小花边儿,但更多的是画家的神圣创作空间,不管是在何时何地。■
(作者系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