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古董传奇可遇不可求

刘仰：古董传奇可遇不可求

　　作者：刘仰

　　我没有精力和财力去玩收藏，但是，近几年来，身边一些朋友和亲戚却日益热衷于此。还有人建议我说，电视台播放的收藏类节目一定要看。意思是说，哪怕不收藏，万一哪天遇到了呢？有备无患嘛。对于他们的这番热情，我也不忍心大泼凉水，毕竟这也是一个爱好，只要财力许可，这个爱好还能带来不少知识的乐趣，总比赌博、炒股票强。

　　曾经有朋友对我说：你替我留心着，哪里有大规模的老房子拆迁，一定告诉我。我说，我也不是管拆迁的，怎么会知道？等我知道了，恐怕早已拆光了。那么，他要知道拆迁干吗？他说，他会带着钱开着卡车去那里，把老房子的门窗等等老东西收回来，只要有几件像样的东西，就够本了。即便不是古董，仅仅只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仿旧市场也很大。这件事说明一种心态，人们对具有历史感的东西，会有特殊的感情。同时也说明，在当今社会，历史哪怕是很短暂，也能凸显出它超越自身成本的价值。那么，我们该如何看待这样的事情呢？

　　在我看来，商品社会缺少文化内涵的同一性，标准化的工业产品是造成这种心态的一个原因。在追求现代化的过程中，工业产品的单调重复，以及某些霸道因素，将与现代化似乎不一致的东西或统统逼到奄奄一息、即将消失的地步，不给现代化系统之外的东西留下生存空间；或者因标准化工业产品大规模占领市场的要求和变换的流行口味，以浪费的方式，飞快地升级换代，淘汰埋葬着自己的过去。反而造成了人们对正在消失的非现代化产品的感情倾斜；或者因为在快速变化中，人们试图留住曾经的回忆；使得人们开始寻找现代标准化之外的独特性，或者是高速奔忙之外的片刻停留。但是，这个解释并不能说明古董收藏热的全部原因。

　　如果仅仅是对现代化的逆向情感，古董可能会被一些人喜爱，但很难在国内外很多拍卖行接连拍出天价。抛开通货膨胀的因素，古董的天价，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用一种勉强标价的方式，对古董所代表的文化表示敬意。因此，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的古董或文物，在当今世界屡创拍卖纪录，是全世界以现代社会的方式，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所表达的由衷地认可。这种敬意与认可，与国内某些人的言行，恰恰形成巨大的反差。当某些中国人成天在那里愤怒地诅咒传统文化时，传统文化无数的遗留物正以飞快的速度提高着自己的身价，不知道这些中国传统的不肖子孙如何是想。也许，他们也在收罗着古董，追求着横财，同时又在另一个层面上，把中国传统描绘成一团漆黑、一无是处。这真是一幅很滑稽的图景。

　　很多人也许听说过一些古董玩家的传奇故事，比方说，在社会各个角落走家串户，或者深入到农村、集市搜寻，然后遇到了一个绝世的宝贝，对方不懂，玩家以很便宜的价格收为己有。没多久，这件极低价格收来的古董，身价翻了几万倍、几十万倍。这样的传奇故事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兴奋剂，都渴望某一天这样的故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但是，这样的传奇是特殊的历史变迁造成的，它不可能也不应该成为古董行业的常态，而只应该是特例。

　　当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比较平缓光滑延续的时候，历史遗留下的财富结晶总会以一种恰当的方式保留着。对它价值的认识也许会有偏差，但一般不至于太离谱，不至于天上地下，大起大落。只有当历史发生巨变的时候，这些固化的财富会以未知的方式发生转移，对其价值认识的巨大反差也才有可能普遍化地出现。比方说中国瓷器，在明清两代，很多中国人早已认识到历史上一些瓷器的巨大价值。如果历史没有发生断裂，文化没有发生断层，对于这种价值的认识不会有太大的走样。也就很难发生一个早已存在的古董被某个不识货的人当一个普通饭碗给卖掉的事情。一个正常社会的古董或文物奇迹一般只发生在新出现的物品上，例如某画家的新作，很少发生在已经存在的古董上。中国从19世界到20世纪，连续发生了多次翻天覆地的历史巨变，并且伴随着长期的战争。正是这样的历史巨变，造成了很多中国古董的独特传奇。

　　我们不用否定近100多年来中国历史巨变的意义，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像这样的巨变不可能经常发生。因此，借由这种历史巨变造成的古董传奇只是特殊时代的特殊现象。尤其在这样的历史巨变中，对于传统文化整体性的价值判断都发生彻底改变的时候，幸存的古董经历酷暑严寒的惊险传奇，便有了现实的可能。而今天，历史的巨变已经成为过去，对于中国传统的认识也渐渐趋于正常的理性。因此，再想亲身体验一个古董传奇的故事，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当前的古董收藏热一方面说明了中国人正在变得富裕；另一方面也说明，中国的历史已经告别了翻天覆地的变革时期，正在步入一个正常的轨道。中国传统在被不公正地对待很多年后，正在逐渐恢复它应有的面目和价值。

　　古董被现代人认可，不仅仅是它所具有的艺术价值，同样也是它所体现的文化价值。用金钱给文化标价，其实是金钱力所不能及的。但是，古董热体现出的现实，从另一个角度看，是金钱对于文化传统的尊重。一贯傲慢的金钱，面对博大精深的文化，只能用一长串数字来表达自己的尊敬和仰慕。而金钱所能占有的，只是文化的某一个独特的实物结晶。对于这种文化的思想内涵，金钱用再长的数字串，都无法体现它真正的价值。古董文物收藏热，让更多的人开始改变对中国历史的看法，开始亲近和喜爱中国的文化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