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扬
10月20日,早晨,上班路上,电台里一条新闻令我惊讶且难过——因为邻人“阻挠”,丰子恺旧居暂时不开放了;下午,在微信上读到了丰子恺旧居发布的《告丰子恺艺术爱好者》,也说旧居“被迫暂时关闭”。我即刻转发在朋友圈,轰动不小,朋友们都表示惋惜。
丰子恺先生住过的地方很多,最著名且最重要的,有两处:一处叫“缘缘堂”,在先生家乡石门湾;一处叫“日月楼”,在上海陕西南路39弄长乐村,就是这次被迫关闭之处。先生是旧式文人,在“缘缘堂”,挂着先生自书联“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在“日月楼”,挂着马一浮先生书写的对联“日月楼里日月长,星河界里星河转”。真可谓联言志。可惜的是,先生没能拥有平静的读书人生活。这两处住房,留给主人的记忆,恐怕是痛苦远大于欢乐。
“缘缘堂”,毁于日本侵略者的炸弹,先生写下名篇《告缘缘堂在天之灵》,温良平和的先生发出了“我们为欲歼灭暴敌,以维持世界人类的和平幸福,我们不惜焦土”的呐喊。“日月楼”里的日月,也不太平。在动乱岁月,一楼被造反派强占,先生亦备受迫害,于“文革”结束前一年溘然长逝。几年后,丰家搬离了这个伤心之地。
可以说,“缘缘堂”和“日月楼”,见证了丰子恺先生和那一代知识分子动荡、苦难的一生。当然,乌云不可能永遮日月星光。我们终于守得云开日出,中国知识分子告别了磨难和屈辱。丰氏后人见证、亲历了时代的胜利和进步。“日月楼”也是。2008年底,丰家出资收回了旧居的二楼和三楼,当时的卢湾区文化局协助修缮。2010年3月19日,“丰子恺旧居陈列室”免费开放。4年多来,接待4.3万余人次。这个“民办公助”的形式,算是一种创举,传为佳话、美谈,备受称道。这次旧居因邻里纠纷而暂时关闭,与丰子恺先生经历的时代大动荡相较,大概只能算是“茶杯里的风波”吧?
与“家务事”相类,邻里纠纷,亦似“清官难断”。确实,在热爱丰子恺先生艺术的人们看来,一楼邻居不无粗鲁的举止,无异于“焚琴煮鹤”。然而,正如一些朋友在微信上留言所言,邻居也有权利要求自己的生活不被打扰。有一种意见是干脆将陈列室迁到别处,这是外行话,离开了长乐村,那还是“日月楼”吗?其实,楼上楼下也不是没有谈判过。楼下要求要么动迁要么另外租房,但是,已经斥资买下二三楼的丰家,已经没有这个经济能力了。
如果资金到位,问题似乎是可以解决的。说到钱,我倒想到另一件事。正是在“日月楼”里,为报师恩,为践前约,丰子恺先生在逝世前两年,冒着极大的风险,完成了《护生画集》,成就大功德。多年以后,保存《护生画集》原稿的广洽法师和丰家商议后,将国宝级的几百幅原稿捐赠给了浙江博物馆。容我胡想一下,如果丰家保存着这部原稿,那么,以今天的市场价计,将价值几何?可以换多少套房子啊?当然,《护生画集》是无价之宝;当然,丰家绝不会这么做。我只是想说,我们考量任何事情,不能只以金钱计。
道理很简单,上海的魅力,并不仅仅在于高楼林立、经济发达,更在于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丰子恺先生和他住过的“日月楼”,是当得起“上海文化坐标”这个称号的。今天,一把破竹椅加上写着“居民住宅谢绝参观”的脏木牌,就把热爱丰子恺先生的人们挡在丰子恺旧居门外。
我不相信,与丰子恺旧居为邻的人,会完全不懂得丰子恺先生的价值,会完全不讲道理;我更不相信,那么聪明的上海人,那么能干的上海干部,那么有文化的城市管理者,就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解决丰子恺旧居面临的难题。
“日月楼里日月长”,对丰家后人和所有仰慕丰子恺先生的人们来说,应该不是奢望。■
(作者系报社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