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明华
文博界有所谓“学院派”与“民间派”,也有博物馆和收藏经营界“两道”一说。我置身所谓“学院派”的博物馆四十多年,深知双方历来就有互相瞧不起的偏执,但大都相安无事,不乏朋友、师生间的友好关系。不过,一幅苏东坡“功甫帖”,搅得双方剑拔弩张,互不买账,有的甚至祭出了“文革”式的刻毒语言,有的直接闹上了法庭。事发已经一年,至今余波不断,惊动海内外,社会氛围极不健康。我感到有必要说说自己的一些看法。
真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作为博物馆的一员,不想、也没有必要去列举博物馆的专家要比民间的多多少,强多少,去与“民间派”一较高低;更无必要莫名其妙地去唱衰“民间派”。民间藏龙卧虎无人否认,但全国那么多庞大复杂、“国之瑰宝”集粹的博物馆机构,居然是靠一批无能之辈维持在那里,同样难以想象!《博物馆鉴定家为何越来越弱?》的作者希望博物馆能吸纳民间专家的提议,是个不错的主意。目前,尽管博物馆的人才制度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欠缺,但博物馆正规的录用渠道比较畅通,自身的培养机制尚且有效,民间特长人才的吸纳,早已通过多次知识竞赛、综合考核,择优录用,发挥着有目共睹的能量。作者应该知道,他所在的上海,不少出色的、知名的博物馆在职专家,就是从民间选拔出来的。
文物鉴定,确实深奥繁难,古代就留下了不少真假难辨的伪作、仿品。当今,在经济利益驱使下,奸商、犯罪分子以匪夷所思、瞬息万变、几可乱真、防不胜防的作伪手段,把文物市场搅得赝品泛滥,由此也对文物鉴定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不要说学术派与民间派,即使在自身派别之内,文物鉴定引起的矛盾也会发生。文博界经常举办的学术研论会,就是不同观点交流、交锋的文明平台。几年前盛传有幅古画,在京沪两位如雷贯耳的书画鉴定大师面前,结论截然相反,真伪两重天。吴冠中先生在世时,有幅被他亲自否定的用他签名的油画,拍卖行照样不买账,不但打赢了官司,而且被当作真品成功交易……我们如何面对?很复杂,我不曾仔细梳理过。
我热衷于古玉研究,偏重学术性。早年,在市场上交过学费,失过面子,让我痛下决心,虚心求教,潜心研究,结合自己的考古专长,取得了一些实战经验和学术成果。与此同时,在与所谓的民间派的接触中,也取得了一些与他们和谐相处的技巧,特别是牵涉到市场上的文物,我感觉千万不能逞能示强,怕被人看低而轻率表态。因为既为文物,它们的价钱都不会是小数目(有几房间假古董的藏家不在少数),稍有疏忽,极易伤了人家的自尊,有的直接会引起人际、经济、法律上的矛盾或冲突。有些实在无法回避的表态,也最好采用旁敲侧击,隐隐暗示的方式。当然,同行老朋友之间则另当别论。
我可以为了一件玉器、一个观点、一个文化现象,连发多篇针锋相对的商榷文章。上海有一批红山玉器痴迷者,他们由画家、企业家、离休干部等组成,其中不乏能说会道者,有的还出版过几本专著。但凭我的经验,被他们视若珍宝的收藏,大部分是新近的仿品。而他们却不以为然,可以和我滔滔不绝地辩论一番,甚至特邀我和他们一起做央视红山玉器的专题节目,与他们的观点大唱反调。有的还很谦虚,邀我常来常往,帮他们敲敲木鱼(意指经常提醒、提示),我当面戏称他们都是铁木鱼,敲不动。这种身份上、观点上似乎水火不相容的关系,没有影响到我们能够成为各持己见,相互宽容,共同提高的好朋友。我想,这是一种缘分,是一种应该具备的豁达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