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国(广东省书法评论家协会主席)
魏国大书法家韦诞擅长榜书大字。相传魏明帝时,修建了一座凌云阁,非常高峻。高阁落成后,魏明帝决定由韦诞来题写匾额,榜书“凌云阁”三个大字。哪知阴差阳错,施工者竟然将还未题写的牌匾先挂了上去,并且钉死在上面。于是,只好让韦诞坐在筐里,用辘轳长绳牵引他上去题写。楼阁很高,离地有25丈,韦诞非常恐惧,心惊胆战,双腿发软。等写完字放他下来时,他气息微弱,竟然须发都变白了。韦诞将笔扔在地上,用火烧了,从此绝笔,并且告诫子孙再也不许写榜书大字,还将此写成家令。
的确,写榜书大字甚难。当年,汉丞相萧何为了题写“未央宫”匾额,居然“覃思三月”。然而,今天许多人不懂得榜书书体的特殊性,为人题榜犹如儿戏。曾见一大师级的画家给广州某酒家写一个三字牌匾,笔画横七竖八,看上去就像是胡乱堆积的干柴枯枝,毫无笔法章法。经常见到书法家为人题写“宁静致远”之类的格言警句,但是写得狂怪怒张,难道要让主人天天看到就心烦意乱吗?就是启功这样的书法大家也写不了榜书大字,常见他为人题写的招牌,放大以后就显得寒俭纤弱,像是瘦弱的无精打彩的病人。
当然写不好榜书的不仅常见于今人,哪怕是古代大书法家也大多写不好。看看宋代米芾是怎样批评那些不擅榜书的古人吧:“老杜作《薛程慧普寺》诗云:‘郁郁三大字,蛟龙发相缠。’今有石本得视之,乃是横勒倒收笔锋,笔笔如蒸饼,一‘普’字如人握两拳,伸臂而立,丑怪难状。”他还批评:“欧阳询的题榜‘道林寺’,寒俭无精神。柳公权的榜书‘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
榜书又称署书,是实用性与艺术性高度统一的书写形制,除了封检题签以外,大多是数寸或一尺以上,甚至大到径丈的大字。那么,写榜书究竟难在哪里呢?康有为说:“作之与小字不同,自古为难。其难有五:一曰执笔不同,二曰运管不同,三曰立身骤变,四曰临仿难周,五曰笔毫难精。有是五者,虽有能书之人,熟精碑法,骤作榜书,多失故步,盖其势也。”其实,要我说,榜书之难就是难在一个“大”和一个“势”上。
先说“大”:写榜书是要专门练习的,书写者必须掌握它的执笔、运笔、用墨和字体的独特规律。唐代书法家张九龄就是常作这样的练习,杜甫说他:“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而古往今来,书法家平常都很少写大字,当必须写大字时,他只好将平时写惯了的小字放大来写,而执笔、运笔、用墨以及字体却没有改变,结果写出来的字完全没了小字时的神彩,变得毫无精神。所以,米芾看到欧阳询、柳公权匾额大字写得那么差,便感叹道:“由是论之,古无真大字明矣。”古今榜书写得好的书法家少之又少,汉代的萧何、魏时韦诞因为擅长榜书,都成了名重当朝的牛人。
再说“势”:榜书必须有气势,但这种气势不是金刚怒目似的乖张模样,而应当是堂堂正正、品相高雅的庙堂之气。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榜书或书殿堂匾额,用以装点门楣;或书警句格言,用以自勉修身;或书品牌名号,用以扬名示人;或书斋馆牌匾,用以表明心志。这种非同一般的特殊用途,使得榜书就像是一家一户的门面、一个人的脸面,怎么能够歪鼻子斜眼或吹胡子瞪眼、或者一副寒酸相呢?
所以,榜书是高大上的书法,那些喜欢为人题榜者还是好好地专门练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