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墨生: 历史始终会追寻艺术本身的学术价值

黎雄才 井岗山朱砂冲哨口 220cm×374cm 1976年作于广东温泉宾馆 1959年,傅抱石与关山月绘制《江山如此多娇》 1977年,赖少其在合肥创作《淮海战歌》

　　“改革开放以来三四十年的中国画坛不是一个学术化的时代，不是一个把学术摆在第一的时代。所以一切艺术的不良现象乃至一些不好的风气，都在题中应有之义，好像大家似乎很习惯了。”在著名画家、理论家梅墨生看来，受市场一味向西方学习的影响，当前绝大多数中国画家并不知中国画为何物。

　　■收藏周刊记者 韩帮文

　　绝大多数中国画家

　　不知中国画为何物

　　收藏周刊：想必您一定观察了第十二届全国美展的诸多现象，也应该注意到了中国画展区所呈现的问题及争议，比如工笔画大行其道而写意画落寞。对此，您如何看？

　　梅墨生：本届全国美展入选的中国画里，90%都是工笔与制作，而写意画及写意精神果真失落了。如果说全国美展还有什么权威性与代表性、还能说明最近几年画坛变化的话，工笔大行其道至少可以表明目前中国画的基本现状：制作性、工艺化、装饰化的造作流气盛行，失去了中国画的文化观念与民族气质。当前的绝大多数中国画家却不知中国画为何物、写意精神为何物、中国文化的精神为何物，这就是我们国画界的基本状况。

　　收藏周刊：到底何为中国画呢？中国的文化精神又到底该做怎样的解读呢？

　　梅墨生：中国的艺术就是写意的。它来自中国的哲学，来自《易经》，来自“象”、“数”的概念。所以，中国画是一种“意象思维”，极早就在世界艺术之林树立了自己的标杆。唐宋以来，中国画逐渐形成了“人工合于天然”的审美理念，也就是所谓的“天趣”。我们传统的文艺美学一直是推崇“天趣”为最高审美法则的。而我们当下的中国画坛，“天趣”尽失。

　　收藏周刊：全国美展中写意画为何备受冷落呢？中国画的写意精神为何沦落了呢？

　　梅墨生：这要首先归结于美展评委的审美趣味。评委是审美评判标准的确立者与实践者，他们有什么样的文化理念与艺术趣味，就会筛选出什么风格、什么品类的作品。由此来看，目前美术展览与评价机制出现了很大问题。所以，我们有必要问一问，美展的评委都有谁，他们到底秉持了怎样的文化立场与审美趣味。

　　但我觉得，要追问写意精神沦落的深层次原因，还须回到百余年的历史。自五四以来，伴随着一波波的美术革命，我们逐渐在学习西方中丢失了自己的文化精神，民族虚无主义持续不断，一向以追求西方为艺术的风尚，而对民族精神的理解、认知、继承与弘扬始终是不到位的。长此以往，也就导致今天恶果的出现。中国艺术、中国文化的精神到底是什么？我想，今天每一个有责任感的艺术家都应该扪心自问。

　　一直唯西方马首是瞻，

　　是不是数典忘祖？

　　收藏周刊：您刚才讲到我们“在学习西方中丢失了自己的文化精神”，其中美术教育主要移植于欧美、前苏联的模式。我们当下的美术教育对传统艺术精神的坚守是不是也存在问题？

　　梅墨生：现在美院所教的，是不是我们传统美学所推崇的审美意蕴；从美院毕业的学生，是不是在传统这条文脉上从事艺术创作的，这都很难说。我们是不是一直唯西方马首是瞻，是不是数典忘祖？坦白地说，我们一直在数典忘祖。我们的艺术家及大学老师，对自己民族文化理念与审美价值的恪守，都可能需要打上大大的问号。

　　收藏周刊：您又如何评价美协、画院等主流艺术体制对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发掘与弘扬？美协与画院的领导往往以较高的画价领先艺术界，对此，您如何看？

　　梅墨生：官本位思想是中传统里一直存在的文化糟粕，现在同样存在，造成了当前艺术界、文化界的一切怪异现象。在以官本位思想为主导的艺术市场里，我们不以学术本体为艺术评判的标准。文艺是有自己永恒的价值的，我们对文艺本质的认同，也主要是看在它的精神力量与人文理念上，而非文艺家的官职高低。你看梵高，他只活了37岁，生前一直穷困潦倒，更遑论担任什么职务了，但他死后却成为了世界公认的大师。还有黄宾虹，生前好像也没有担任什么显赫的官职，但最终却成为了与齐白石比肩的大师。所以，历史始终在追寻艺术本身的学术价值，而非世俗社会与市场强化的价格指数与官位大小。

　　收藏周刊：据您所预测，这种畸形燥热的市场格局还能冷却下来吗？

　　梅墨生：欧美的藏家买作品，绝不会受谁是院长、主席、会长的影响；而我们是发展中国家，正处于市场与文化的转型阶段，市场中的官本位思想也是必经过程。但据我所了解，过于燥热的市场已经开始冷却了，市场主体开始慢慢变得冷静与理智，不再看他的官职与炒作程度。而艺术市场真要回到健康的状态，还需要20至30年的时间。艺术的价值是时代性、民族性与学术性的高度统一，而现在是，我们的艺术过于被时代性因素所左右了。但艺术家的价值与地位，不能看一时，所谓尘埃落定便是如此。

　　不能低估

　　“非岭南派的岭南人”的贡献

　　收藏周刊：在岭南，除了岭南画派，还有国画研究会以及林风眠、关良、赖少其等人。岭南艺术生态其实很包容，您对此如何看？

　　梅墨生：相比于“二居”(居廉、居巢)、“二高一陈”(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岭南四杰”(关山月、黎雄才、赵少昂、杨善深)，我对林风眠、关良、赖少其、陈大羽等不归于岭南派的岭南人更感兴趣，他们对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的演进同样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收藏周刊：能否举例谈一下这些非岭南派的岭南人对美术史的贡献？

　　梅墨生：赖先生我没有直接接触过，但由于种种原因，我写过赖先生的一些文章。后来到了广东以后，当年健在的赖夫人非常礼遇我。我们全家到她家里做客，她很热情，还专门包北方的水饺。她当时刚刚出院，而且是冬天，坐在沙发上，毛毯盖在沙发上，旁边放了一个暖气。她让家人拿出赖先生的藏品，一张一张跟我讲解这些作品的来路。这些作品有好多是来自于她亲眼所见赖先生向这些艺术家求的，或者这些艺术家赠给赖先生的，其中涉及到黄宾虹、林风眠、傅抱石、潘天寿、关良、朱屺瞻等等。我问赖夫人，为什么赖老有这么多精彩的作品？她说：他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跟这些画家都是好朋友，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保护了他们，所以他们对他不一般。比如，傅抱石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有个事情，建国以后被人纠缠住了，他非常郁闷。赖老就出来说，过去的历史就是历史，新时代你好好改造思想，没有问题。傅抱石由此受到了某种保护，非常鼓舞，很兴奋，投入新的生活。

　　简介

　　梅墨生 中国国家画院理论研究部副主任、艺委会委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本版图片据《新南方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