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照堂(著名画家、美术理论家)
一般人理解的“画画”是拿着笔在纸上绘画,还未牵涉到画的文化层面问题。准确而言,中国画是“写”出来而不是“画”出来,西画重在“塑造”,实际上也不是“画”出来。这些表达意思似近犹远,但它们的历史渊源与传达的意思却似是而非。
中国画的“写”,源于文化及书法,延伸至画中称为“写画”。许多国画家常常说“画中国画”,这种说法不够准确。无论是工笔画、写意画抑或大写意,尤其是文人画,更加强调是“写画”而不是“画画”。
以此类推,观看中国画,传统的说法为“读画”、“品画”,不说“看画”,观者边读边品,从表及里,渐入佳境。这对观众提出了一定的要求,观众需具备一定的文化修养与欣赏水平,慢慢品味作品的深刻文化内涵,对作品进行“再创造”,而不局限于作品本身的“视觉冲击”,以及哗众取宠的绘画形式。
而西画又如何解释?在西画的古典场景中,“画画”实为“塑造”对象,植根于西方雕塑。与“画画”一词折射出的单薄对象相较,通过立体“塑造”的对象、形象往往给观众呈现出从内到外的丰满形象。如今“塑造”一词,已被广泛应用,从雕塑延伸至绘画、戏剧及文学形象上。
谈及绘画,在这里还需弄清楚一个概念,西画常称为“造型艺术”,然而一些国画家却从大洋对岸直接将这个概念搬至国画里。尤为注意的是,中国画并不是“造型艺术”,它重意象而轻造型,准确而言应是“造意艺术”、“写意艺术”。若硬把中国画称作“画画”、“塑造”对象甚至“造型艺术”,只会降低了中国画的传统文化精神高度。
另外,一些国画家把国画称为“彩墨画”、“水墨画”,我认为有不妥之处。就连称作“中国画”,似亦不够准确,称“国画”最准。为何?仔细理解,国画的“国”是国学、中国文化之意,“国画”,国学之画。突现了其文化特质。而“中国画”只是与“西画”、“日本画”、“朝鲜画”、“波斯画”等并称的一个画种统称。
回到“写画”与“塑造”画上来。中国画的“写画”强调二维空间,注重长、宽二维的平面结构,表现在画中则转化压缩成一条条蕴含着丰富中国传统文化的线条,国画家“写”画的功夫便显得尤为重要。而西画的“塑造”强调三维空间,即长、宽、深,这种三维的绘画方式对绘画立体真实造型技巧十分注重,“塑造”出来的立体形象,亦与雕塑名符其实的“塑造”本义观念十分相近。
巧合的是,对比中西墓碑,会有意思地发现中式墓碑的文字以书法为主,如史上著名的《张黑女墓志》、《爨宝子碑》等,乃至成为书法碑帖的范本。而西方的墓碑,立体雕像所占比重很高。这或多或少与中国画与西画分别强调“写”与“塑造”有关,可真是天作之合。
说到绘画线条,其实人类任何一种绘画最初均是由简单的线条组成。从书法至中国画,笔下的线条蕴含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然而,西画从原始线条发展成今天所看到的塑造立体作品,其线条却仅仅只是三维空间的压缩,而没有中国画线条里的深刻文化意蕴。因此,准确来说,西画与中国画里的线条,前者的“线”仅为收缩的“面”,而后者却承载着丰富的传统文化,进而外在表现为十分考究笔墨、文化笔墨技巧的线条。
许多画家不知道或不很知道中国画的“写画”观与西画的“塑造”观,我想这与近代以来强调中西艺术融合有关。中国画越发向西画靠拢,“塑造”立体对象,恰恰与传统的中国画相去甚远。无论画什么题材,即使最接近西画的现代人物国画,仍是“写画”而不是“塑造”画。
中国画在技术层面利用笔墨书写,通过文化层面表达山水花鸟、人物的内在意蕴。“写画”一说在近代中国逐渐被弱化,而现代西画亦不再强调“塑造”,转而提及更多的是现、当代艺术。乃或变“塑造”为“涂抹”。许多国画家由于传统文化修养不够深厚,即使是真正“写”出来的画,水平与高度、深度亦不及传统的国画大家的功力之万分之一。黄宾虹、齐白石、吴昌硕三座“高峰”,三人的传统文化修养各自不同,但由于长时间浸淫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从小受到熏陶,他们的国学,诗、书、画、印文化修养都很高。如今许多国画家身上的文化,多是科技、电子、电脑文化与技术层面的文化占主导,真正怀揣着中国传统文化修养的画家少之又少。这种现状,值得我们深思及继续检讨,以利于中国画的前行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