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协主席辞职：书坛的拐点

　　李廷华 

　　陕西省书协主席周一波的辞职，可谓当今书坛发展趋势的一个拐点。

　　书法和权力结合，是近三十年来出现的社会文化现象，其产生内因是书法作品的市场化。中国古代的大书法家，鲜有以书法换取直接经济利益者，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三位最负盛名的大师，又都是朝廷重臣，但他们都没有因为书法得到什么明显的经济利益。现代书法家于右任，曾经鬻书，但那只是为了给家乡的小学校筹款。于右任在大陆和台湾所作书件，不下万幅，有“草圣”之誉，但其身后毫无积蓄，可见书法未给他带来任何经济利益。

　　中国当代的书法热潮兴起，恰与市场经济进程同步，亦与官员权力“寻租”相表里，书法家卖字渐形普遍，一些官员也开始因字牟利。最初方式是题词收钱，若江西胡长清、河南王有杰之类，这得比较高位的官员才有资格。也有喜题字而未必收钱的官员，其收益往往为秘书或居间者所得，但题字题词与金钱挂钩渐形普遍。还有些官员则干脆利用职权拉款办展览，公开卖字或向书法家大量索取作品。以前的老书法家还多有拒绝官员索取的故事，若坊间传闻启功所云“只要不派飞机轰炸，我就不写”。但大批后进书家没有这样的底气，想送字给官员还寻不着门径，于是，企望在书协得一位置者，还须寻找“恩主”。有些官员，便扶植此类书家以谋他日之利，形同投资股票但不花本钱，其手中所储字件，不啻百千。这些行为，因为法律模糊地带空间甚大，在贪腐迭出的官场，并未被视为问题。官员直接掌握书法权力，操控书法市场，可以广东省政协前主席陈绍基俯就省书协主席为标志。按照中国的文化单位层级设置标准，省一级书法家协会只能算县团级，一个正省级官员甘愿当县团级单位的头头，难道今朝黄河水向西？这样的怪事，居然在许多年里被人们习焉不察。陈绍基就任之初，曾经使书坛中一些人兴奋，在他主持下的一届全国书法展览，花钱气派，接待大方，使得参与其中的人们不仅与有荣焉，且与有利焉。甚至有人惋惜，如果陈绍基晚倒台几年，书坛还可能再沾他一些光。其实，倘若陈绍基再经营若干年，仅仅是书法运作，就可以漂白其全部贪贿所得。据报道，陈绍基的全部贪贿数目并未超过亿元，其所来自，每一笔都可以让他中霄不寐，闻警心惊，而书坛一些大腕的收入已经超过亿元，且冠冕堂皇，名随利加。巨大的利益汲引，使得陈绍基的倒台并未对官员涌入书坛起阻滞作用。

　　腐恶盛行且久而不得其败，一个因素是已经形成利益共同体。陈绍基当年“施惠”于书坛，其用心也还是建构利益共同体。这如同社会上久禁未绝的传销活动，顶层的大鳄尽获其利，也让下面各层级得到甜头，最下层的草根，虽然得不到利益甚至倒赔，但那种希冀升格、企盼发财的欲望，也会使心灵燃烧而不觉，行为变态而持久。中国书坛三十余年的发展，众多人群介入书法，这固然对传统文化的恢复具有积极作用，但是，经济成分越来越明显，权力介入越来越彻底，文化色彩越来越淡薄，也是不容否认的现实。即以陕西省书协而论，十六位“常务”副主席，分明每位头上那冠冕都是笑料，但利益所在，不见一人异议；爆料喊冤的，也仅是因为自己未入其列，倘分糖有份，则“笑骂且由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当下书坛的普遍人格降堕，可谓中国有书法以来所未见。

　　在社会道德水准和文化辨识能力均欠缺的环境里，某些腐恶败坏之事只有闹到无以复加，天怒人怨程度才可能逆转。陕西省书协就承载了这样的逆转。周一波是第一个公开表示辞职的书法官，以此为拐点，官员的争相挤入书坛会受到遏制，但官本位和权钱交易形成的“书法权力”，则是戕害书法艺术和书法文化更加严重的病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书坛病灶之形成，和多年的书坛热闹如影随形。近年以来，随着全社会反腐力度的加强，贪腐官员的大量落马和权钱交易的被遏制，书坛“卖腐败字”的势头相形见绌，这也让曾经获利的很多书坛中人忧心忡忡：“以前的好日子就要完结了吗？”显然，书坛的腐败已经不是个别人的个别行为，而已经形成群体性、结构性、弥散性。习见的现象是一些人痛心疾首般大骂书坛腐败，转身就去和腐败官员勾兑；也有人只骂没有给自己好处的官员，于己有私则骂开一面；也有人为在书法市场获得更多利益，拉帮结派，构筑山头，那些遍地磕头的拜师仪式，党同伐异的门阀圈子，又无一不借书法活动以行，而种种怪象，其核心还是权钱交易。

　　中国书法艺术，究其功用底蕴，是陶冶人的文化艺术修养，而修养需要长期甚至终身实践，书法艺术发展几千年的历史证明了这样的作用。传统书法经典的文化内涵，不仅是用笔结字的使转点画和墨色分布的枯涩浓淡，其中还蕴涵人格性情，书法艺术因此而清贵庄严。当代书法和市场经济的结合，本身不是坏事，书法家因作品而告别贫困，也不是坏事，但发财致富不应该是书法家的终极追求，向金钱和权势胁肩谄笑更是书法家的羞耻。维护书法艺术的宁馨庄重应该是书法家心灵和行为的皈依。即使没有了以往的热闹，真正热爱书法艺术的人也还将不懈研习。传统文化的优秀因素，对于社会人群具有惕厉向上的作用，传统文化的当代发展，只有和民主法制的进程融合，才有健康的前途，扬弃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假传统文化之名而行的腐朽，让文化修养和清刚气节成为必修功课，书家才能有内蕴，书坛才能有尊严。这应该是中国书法现代发展的理想，实现理想的道路悠远漫长，以官员退出书协为标志，通向坦荡之途的拐点已经出现。

　　(作者系书法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