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胜中
中国水墨写意画的最初形式被称之为“减笔”,也叫“简笔”,就是主张在造型中删减那些多余的、并不体现物象本质的浮光掠影,以简洁、洗练的图式或笔法表现理想中的物象真实。这个“简”是针对“繁琐复杂”而来,却不是复杂问题的“简单化”处理,它既要求“减”,更要求在“简”的图像中蕴含比原型甚至更多的内涵。人们把这种过程叫做“锤炼”,锤炼成功的造型被誉为“炉火纯青”。
最有名的简笔画家是宋代的梁楷,据说他为人豪宕不羁,嗜酒自乐,人称梁疯子。有一次,竟然敢把皇帝赐予的金带挂于院内,不吃这一套!
梁楷以其独创的大笔泼墨、酣畅的减笔画著称于世。他的《秋柳飞鸦图》是一幅扇面,仅一枝柳条弯曲低垂的姿态,就画出了秋风萧瑟、秋枝孤零的神态,两只寒鸦盘旋左右,更渲染出画家心中清高孤傲、自叹自怜的苍凉意境。
《泼墨仙人图》为纸本,大笔草草泼洒,水墨酣畅淋漓,画成仙人身上的宽袖阔袍,又以细笔简括地勾画五官神态,仙人蹒跚的醉态极为生动。
《李白行吟图》更是如一首传神的绝句,以精炼、简略的手法,诗人胸怀大略、飘逸潇洒的风采跃然纸上,形神兼备。特别是寥寥几笔画出的白色斗篷,裹起李白的全身,这让我想起与这个图式几乎一致的罗丹著名的《巴尔扎克》。
据说,罗丹为了彻底地研究巴尔扎克的容貌与性格,“读其小说,审其照片,拜访其家乡,甚至拥有一套巴氏裁缝所缝制的衣服。经过许多的准备工作之后,他却创造出一个奇异、扭曲的作家形象——散发的巨大头颅从宽松的长袍中冒出。”
相隔六百多年的两个大艺术家,不约而同地为自己所仰慕的前辈大作家造像,又不约而同地使用了简约的造型图式,而在两尊用布包裹起的身躯那概括、简练的造型背后,深藏着艺术家对人物形象许许多多更为具体、深刻的理解。
不知为何,由这两个包裹身躯的雕塑作品,又让我突然想起克里斯托的“包裹艺术”。开始时,他只是将瓶子与罐头包裹捆扎起来,后来转变为包裹著名的纪念碑和建筑物,增加了意味深长的政治尺度。1998年,他经过了二十余年的努力终于成功,这就是用白帆布包裹位于德国柏林的德意志帝国象征性建筑物——帝国大厦。帝国大厦灰色的肌理、挺拔的结构和沉重的造型,在几天内被艺术家全部略去,代之以洁白色的、从顶部一泻而下的如瀑布般的幕帘。其实人们都知道,这样的奇观是短暂的,但奇观的实现本身,最少已经写明了隐身其中的这个权力象征现在和将来的一种无声的表态——政治对于艺术的宽容。■
(作者系中央美院实验艺术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