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唤醒沉睡的文物

图为文物修复现场。本报记者 杨登峰 摄

　　本报记者 赵昂

　　编者按

　　 与发展旅游业相比，文物保护往往被一些地方视为“清苦差事”，投入大，事情多，却拉不动GDP，这是导致一些地方忽视文物保护，或是过度将文物“商业化”的原因之一。

　　文物的保护管理和科学研究，可以帮助人们认识历史，揭示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认识并促进当代和未来社会的发展。因此，在有效保护的前提下，让文物“活起来”，其发挥的文化功能和教育功能，对于当下的社会具有重要意义。

　　文物为我们留下的是文化根基，通过对文物的保护和研究，可以理清中华文明发展和传承的脉络，追溯这一脉络，我们才能找到中华文明的源头，感知其变迁，进而增强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

　　现实却不容乐观，仍需全社会付出艰巨的努力。

　　“当下，很多地方对文物保护，还存在一定的误区。让文物‘活起来’，应该有预先的科学研究，充分发挥文物本身的价值，而不是把文物当做‘资产’来经营，要警惕文物价值经济化、文物工作产业化、以及文物产权市场化。”曾参与起草我国《文物保护法》的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谢辰生，在该基金会主办的“古建筑保护与利用学术研讨会”上，向记者如是表示。

　　根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数据，全国登记的不可移动文物高达76万处，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4295处。“由于历史悠久，我国文物总量很大，尽管文物保护事业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还有一些地方的文物保护情况令人堪忧。”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执行秘书长安然对记者说。

　　文物“商业化”不可取

　　上月初，在云南大理巍山县，云南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始建于明洪武年间的巍山古城拱辰楼被大火烧毁。而该城楼的使用和管理权，事实上已经在2010年4月，被移交给了某民间乐团从事活动，并签订了合同。

　　在一年前，该县消防部门和文保部门曾在检查中发现，该团体用于展示场所的拱辰楼大厅顶棚是布类装饰，为易燃材料，同时多处电器线路直接敷设于木质构件之上，存在火灾隐患。而这次火灾，经省、州公安消防专家组分析认定，起火点为拱辰楼东南角夹层上方，直接原因为电气线路故障引燃周围可燃物，蔓延扩大造成火灾。

　　近年来，文物在利用过程中被毁的事件屡屡发生，去年1月11日，云南香格里拉县独克宗古城发生火灾，古城最繁华地带变成废墟，起因是某客栈经营者睡前未关闭取暖器电源。同年4月，丽江束河古城发生火灾，烧毁4个院落，起因是一餐馆老板将未熄灭的蜂窝煤炉置于餐馆内……一些古城、古建筑发生的火灾，与不当利用存在关系。

　　根据国家文物局督查司司长刘铭威于本月底对外公布的数据，去年，国家文物局共接报文物建筑火灾事故18起。

　　“一些地方一提到‘盘活文物资源’，就简单把文物和旅游联系起来。怠于在文物保护、研究上投入人力物力，也忽视文物对文化传承和教育的功能，只注重去开发旅游收入。”安然告诉记者，“还有的地方为了获得更多门票收入等收益，拼命吸引游客，最终对文物造成损害。这样做只是为了经济效益，而不是为了让更多人去了解文化。”

　　在安然看来，一些地方过度把文物“商品化”，“一说就是，这个文物值多少钱，或者，开发旅游能赚多少钱。”而这样的商业开发，非但没有让更多人通过文物了解文化，反而忽略了 文物的文化本质，让原本脆弱的文物在游客的摩肩接踵之下，受到难以逆转的损害，还有的地方甚至把文保单位出租，用来开会所，当饭馆。“有的地方是‘偷梁换柱’，留着古建筑的外壳，里面却成了豪华酒店和会所。”

　　安然认为，让文物“活起来”，首先是研究文物的科学价值和文化内涵，让其科学价值发挥作用、服务于民，而不是让文物成为把玩并且期待增值的器物；其次，文物“活起来”的表现形式是，在充分保护与研究的前提下，进行交流、展示、参观，让其文化品质传播开来，而不是大大降低文物价值的盲目观看，甚至是损害性围观；第三，对文物活起来不是标高甚至炒作文物的市场价格，这种行为是间接的对文物的破坏；第四，对文物的保护就是“活起来”的方式之一，因为保护就要研究、就要宣传、就会加深对文物文化本质与物态形式的了解；第五，保护文物，就是让文物在我们子孙后代的生活中继续“活”下去。

　　有专家告诉记者，一些文物所处县域，往往经济不甚发达，财政收入也有限，因而一些地方试图通过“开发文物的旅游资源”，让原本需要财政支出进行养护的文保单位，变成“摇钱树”。“其实文物保护和旅游并不是说不能协调，比如可以开发数字模拟展馆，减少观众呼吸、触摸对实体文物的损害，现在的过度开发，实则在杀鸡取卵。”

　　保护修缮面临资源不足

　　根据国家文物局于近期对全国的文物建筑进行的抽查，调查结果显示，一部分文物建筑缺乏消防水源、未建设消防供水系统，而有的文物建筑内部消防供水系统已经严重老化，绝大部分甚至未设置电气火灾防控措施。

　　由于全国登记的76万处不可移动文物单位，散布在全国2853个县级行政区域内，因而一些经济发展落后地区，在文物保护上依然存在资金和人力匮乏。

　　“之前的文保‘欠账’很多，也是当下文保所面临的困境，尤其是在一些‘老少边穷’地区。”安然告诉记者，“很多保护单位自身经费就很有限，其人员的保护能力也不尽如人意，缺乏专业化保护人员。”许多文物建筑位于学校等单位内，而这些单位不仅缺少文保的专项资金投入，也缺少相应的专业文保人员。另外，还有的地方，对于有旅游价值的文保单位投入力量较多，甚至不惜翻新成“伪古董”以招徕游客，而旅游价值不多的文保单位，则容易被忽视。

　　而公众往往也对知名度较高的文保单位更加青睐，而一些历史价值很高，但因为公众了解不多、交通不便，导致其文物的文化教育功能并没有得到充分发挥。例如，尽管同为世界文化遗产，但北京周口店遗址的年参观人次只有15万，仅相当于故宫4天的参观人次。即便如此，这个数字已经好于国内其他人类遗址。

　　事实上，修缮后的“伪古董”问题，也一直因其“不古不今”而广受业内诟病。“在修缮领域，很多东西目前还缺乏相应标准，需要进一步推进标准化工作。”安然向记者表示，“有的地方修缮古建，虽然设计方案也有文保专家参与，但建筑工人依然是包工头从大街上招来的‘游击队’，而非专业的修缮工人，很多传统建筑工艺也因此渐渐失传。”

　　在2006年，国家文物局成立了全国文物保护标准化技术协会，开始开展文物保护行业的标准化建设工作。截至2013年6月，已经发布的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有55项，当时处于正在制定中的文物保护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有76项，另外，不可移动文物、可移动文物、文物调查与考古发掘、博物馆、文物保护与博物馆信息化及信息建设等领域的42项标准，被列入文物保护行业标准项目库。

　　在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郭黛姮看来，对于古建筑，一定要先研究清楚，再进行科学地修缮，成功和失败的案例都要予以分析。“文化遗产的保护本身就是发展的。”而一些成功的案例，如果能将其保护成果进一步转化，也能促进文物保护和修缮技术的不断进步。

　　需要全民共同参与

　　目前，我国半数有历史文化价值的传统村落已经进入保护名单，达到2500多个，而全部需要保护的传统村落预计在5000个左右。目前，我国的村落在以每天80至100个的速度消失。

　　而许多承载了传统乡愁的文物，例如祠堂等，正在城镇化的进程中不断“倒下”，让位于地方经济发展。我国《文物保护法》第十六条规定，“各级人民政府制定城乡建设规划，应当根据文物保护的需要，事先由城乡建设规划部门会同文物行政部门商定对本行政区域内各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保护措施，并纳入规划”。但在现实中，地方文物行政部门面对强势的城建部门，以及背后的经济利益诉求，并无多少博弈的空间。

　　“文物保护是城镇化进程中的一项‘软肋’，文保工作者往往是在和推土机‘赛跑’。”安然说，“但是，文保事业如果仅靠政府拨款，还远远不够。作为国家文物局主管的公募性文物保护基金组织，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也在尽力募集捐款、筹措资金。我们希望有更多公众参与到文保事业中来。”

　　“有的时候，明明建筑已经被确定为保护建筑，但开发商依然敢偷着围上工程用的围挡，我们就向有关部门反映。”天津记忆文化遗产保护志愿者团队成员韩春静告诉记者。“天津记忆”团队成立于2011年，他们拿着相机，骑车或步行，为天津市的老建筑群拍照，并记录建筑里的故事和老居民的口述史，并将这些照片传到网上。

　　类似的志愿者团队还有很多。“其实，每个人都能成为文物的保护者，比如，在参观文物古建时文明参观，不要刻画、触摸，现在很多地方的文物古建，还是能看到‘到此一游’的标记的。”有志愿者如是告诉记者。

　　“要培养公民的文物保护理念和责任意识，如果每个人都从自身做起，人人提高责任意识，就能形成一个有利于文化历史价值传承的良好环境。这不仅需要政府加强文保的宣传和教育力度，民间也应参与到其中来。现在已经有不少民间团体、个人以及企业开始参与文保事业。”安然说。

　　如何让公众充分享受到文物保护的成果，事关公众参与文物保护的积极性。在2012年中央财政的128亿元文物保护专项资金中，有30亿元用于博物馆免费开放。

　　保护文物本身也是让文物“活起来”的方式之一，“文物保护需要群众参与，让文物‘活起来’，努力让‘活起来’的文物，成为文化的传播者，而不是成为文化消费品，最终长期造福于百姓。”国家文物局原副局长、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理事长张柏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