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份牌的老味道也许很难再现了

金梅生“冬瓜上高楼”

　　陆斯嘉 

　　月份牌是极具有上海海派意味的艺术样式。然而，月份牌曾经拥有的“水晶宫般的味道”也许在今天很难再现了。过去的月份牌在题材、技法和形象上都创造了一种大众审美，而要保护、传承月份牌，也需要使这个画种获得新的题材和形象。

　　在上海宛平路一栋老式居民楼里，住着原人民美术出版社编辑王伟戌夫妇。4尺的卧床、至少30年的旧沙发、毛毡下的画案和电脑台挤在不足15平方米的居室里，墙上左右排开7幅风景老油画。在这位与月份牌打了半个多世纪交道的老画家家里，却没有发现月份牌的痕迹。

　　王伟戌记得，小时候在家见过一张古装月份牌《虢国夫人图》，画上的虢国夫人跨坐一匹温顺的良驹，由婢女牵马徐行在园林秋景中。“当时的月份牌有铜边，拉开一挂，很挺括，印刷得真好。”当王伟戌翻开一册新近出版的月份牌图片集时连连摇头，铜边、月历被拿掉也就罢，画面的清晰度和美感大不如前。更令王伟戌遗憾的是，月份牌前辈李慕白、金雪尘合作的《金鱼舞》完全丧失了原稿“水晶宫般的味道”，原本晶莹剔透的蓝绿色背景现在看来如同施了一层雾霾。

　　何以至此？在王伟戌看来，原因之一是“不少原稿已经找不到了，新图册用印刷品代替原稿翻来覆去地印。”他记得，早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对画稿的保管十分严格、归档清晰。但经历岁月和人事频繁更迭，画稿保管不如从前，“我估计稿子遭损坏了，出版社损失蛮大的。”另一个原因是，在非电子印刷年代，印刷厂的老师傅有一手漂亮的修版功夫。“印刷时，有黑黄红蓝四色版子，不停印刷后颜色会有深浅，老师傅看到哪里的颜色黄了点，就去掉点黄版，哪里颜色深了，就修淡点。现在的电子印刷已经取代了手工艺术，差别就在这里。”

　　1950年，被儿时所见“虢国夫人”吸引的王伟戌投于画家陈盛铎的私人画室，三四年光景，素描、水彩、油画一一涉猎，陈盛铎先生的朋友颜文樑、张充仁等画坛前辈也偶尔客串向小学徒教授画艺。

　　上世纪50年代成立的人民美术出版社，响应整理改革旧艺术的国家号召，设立了新年画出版部门。1954年，九家私营年画出版社合并为上海画片出版社，专门出版月份牌。1956年，人美成立年画创作研究室，曾经享誉沪上的月份牌名手分别挂帅三个画室，“金梅生画室”“李慕白、金雪尘画室”“谢之光画室”，招收社会美术青年，讲授绘画理论，培养出版社新作者。22岁时，王伟戌被人美录取，成为金梅生画室的学员。

　　王伟戌翻找了几个抽屉，找出一个装有炭精粉的盒子，但左右寻不出一支合适擦画的羊毫，更不用说进口的月份牌纸了，便选了一张A4打印纸示意起来。首先以铅笔浅浅地勾出人物轮廓，再取一支新羊毫，将笔尖微微化开一点，蘸一点炭精粉，在人物的形象和主要形体上轻轻擦开炭精粉，尤其是人物的面部和手，衣纹大的起伏转折，如此便有了画面上的明暗对比，接下来是运用西洋水彩画的技法在上面施色，如此一来，人物形象就有了立体感。皮肤的颜色利用纸的白色，在透明的西洋水彩的特性里表现白里透红的娇嫩肤质。王伟戌稍稍示意了几笔便搁笔了，看得出他很久没有上手月份牌了。

　　在金梅生画室学习一年后，王伟戌正式踏上工作岗位。当时，为了了解农民对年画家所画作品的反应，为农民送去喜闻乐见的画作，下乡调研成为年画出版工作的重要环节，在出版社制定选题或迎接新年前，社领导、创编人员组成调研组到外地书店或门市部售卖年画，或者直接到基层乡村与老百姓同吃同住体会民情。面对同龄的农村知青艰苦生活后，王伟戌头一遭感受到都市生活的优渥，恰因为这种优渥才催生出上海月份牌曾经“甜、糯、嗲、嫩”的情致，而转眼间，月份牌画家笔下却产出了《人民的勤务员》《养猪姑娘》《百万雄师过大江》这样的新时期月份牌年画。

　　“文革”后，月份牌又迎来一阵黄金期，王伟戌的足迹到过吉林、安徽、广东省，开办月份牌学习班，培养学生，月份牌印刷在1980年代达到顶峰。“人美社印刷用纸堆起来有一幢国际饭店那么高”，王伟戌回忆。不过，就像80年代的许多神话和激情都幻灭了一样，月份牌在经历高峰期后也辉煌不再，以至于今日要得到一本印刷精良的月份牌图册也不容易了。

　　为此，在不久前由上海市美术家协会、海派艺术研究中心主办的“百年风华”——上海月份牌100年座谈会上，有人提出成立上海月份牌博物馆，搜罗现有月份牌原作和出版物，集中保存并向公众展示百年月份牌的演变，也有研究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的专业人士愿意为民国月份牌在海外的展览和学术研究提供协助。王伟戌抱以赞同：“这需要人美出版社设法找出过去的画稿，也可以将前辈的画稿印刷品数倍放大后复制，至于色差的问题，现在的临摹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上色，这同样是对月份牌的保护。”

　　月份牌曾经拥有的“水晶宫般的味道”也许很难再现了，但正如不少老月份牌编辑在座谈会上所言，“有人，才有月份牌(的传承)。”

　　上海工商职业技术学院是上海月份牌的传承点，在艺术教学中，把月份牌纳为选修课程，使学生初步接触并感知月份牌文化；月份牌也作为案例教学，融进艺术设计的科目，并汇集绘画和设计成果作定期展示。月份牌特殊的炭精粉、纸张等材料，过去皆为进口，随着人美社不再规模生产月份牌年画，这些材料也一物难求；月份牌画家金梅生之子金培庚不但参与月份牌的传承、教学，也为学院的学生提供这些原料。

　　在王伟戌看来，过去的月份牌之所以被普遍接受，因为画作在题材、技法和形象上都创造了一种大众审美，而要保护、传承月份牌，也需要使这个画种获得新的题材和形象，“陈逸飞油画中的美女，从某种程度上就有与月份牌审美相通的味道。过去月份牌表现古装、戏曲，现在都可以继续尝试。”王伟戌说。月份牌是极具有上海海派意味的艺术样式，也许某一天，它可以像王开照相馆那样，成为人们的一种记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