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廖
对今天的一个西方知识分子来说,不能说出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与中世纪的艺术之区别,又或者对现代艺术与当代艺术没有自己的立场观感,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对中国古代的一个文人士大夫来说,不身负书画雅债,不深谙古董鉴藏,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今天,有几人能够说得清宫廷画、文人画与风俗画的区别?有几人清楚写实主义在中国的缘起缘灭?又有几人能够说得明白“现代艺术”与“当代艺术”的区别?
许多知识分子,没有魄力引领文化与艺术的潮流,只能跟在潮流背后模仿,或者批判。对他们来说,批评《小时代》和《小苹果》如何庸俗浅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是这种对大众流行文化的批判显得苍白无力,毫无裁判的权威——因为他们也没有办法提供另外一种更理想的选择。
他们同时在艺术世界缺席。先勿论掌握艺术世界的话语权,他们甚至对艺术不再感兴趣,论传统艺术,他们说不清“新水墨画”和“新文人画”的艺术语言在今天的意义;论当代艺术,他们缺乏相关的审美理论基础,从感情和形式上都无法欣赏西方的当代艺术,装置艺术、行为艺术等形式更是审美的异端。
究其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20世纪上半叶,新文化运动和政治变革之后,传统价值和审美发生断层,旧文人和士绅阶层没落,传统艺术伦理作为“封建主义”被颠覆。而新时代的艺术审美以国家主义为标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风格成为主流。传统艺术断层和西方艺术蒙尘,不仅让知识分子在审美方向上不知何去何从,同时也造成了艺术和审美教育的扭曲和缺失。二是新世纪之后,资本介入艺术市场,成为艺术规则的制定者,甚至艺术史的书写者。在艺术资本的运作下,艺术品屡创天价,“80后”的青年艺术家作品也可高达数百万元人民币。艺术品不是知识阶层想买就能买的,面对高价的艺术佳作只能徒叹奈何。
当然,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找到更多的借口,而现实是——艺术从来没有距离知识阶层如此之遥远。
艺术世界当然要多元化,这并不是说知识分子应该成为艺术的代言人,但是至少不应该缺席,不应该在艺术圈毫无影响力。事实上,知识分子在场或者缺席的艺术世界,显然两样。
知识分子的深厚学养也许可以给艺术圈带来一股清新之风。对于传统艺术理论如何与现代精神结合,也许知识分子可以给出一剂解药。中国的当代艺术如何突破在国际学术界毫无地位的困局,他们也许可以化解我们的焦虑。因为知识分子的独立批判精神,相比起各种利益瓜葛缠身的圈内艺术批评家更加纯粹而有力。其价值观与文化立场,也许可以抵挡艺术的过度商业化,避免因此导致的艺术自身的单调、平庸和不断重复,抵挡“标准化生产”的艺术品的泛滥。
简单来说,艺术有两种,一是为了艺术而艺术,一是为了生活而艺术。倘若人们能如董其昌或者格林伯格一样,信奉艺术仅是艺术语言本身,而不是其他,他们可以从中寻找到一种精神的救赎、一个诗化的世界、一个精英文化的桃花源。倘若他们相信艺术可以批判现实和反映当代精神,也可以在其中注入独立精神和人文价值。事实上,今天的知识分子阶层不再可能如传统文人一样垄断艺术圈的话语权,知识分子也难以真正成为文化与艺术的代言人,但是无论如何——站在外围总比不在场好,迟到也比缺席好。
(原标题:迟到也比缺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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