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英
现时流行一个词叫“穿越”,流行一种影视剧叫穿越剧。可能是穿越剧看多了,或者唐诗宋词读多了,宽袍大袖,拄杖扶黎,手挥五弦的高士,蓑衣钓叟樵夫画多了,总有一种冲动,想要穿越。问题是,该穿越到哪儿呢?
这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穿越到唐朝吧,那是一个气度非凡,有着宏大气象、博大胸怀的朝代,据说有井水的地方就有诗和诗人。可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那个朝代什么都有点过。
穿越到魏晋吧,那个时代人人都张扬个性,特别是那些舞文弄墨,吟诗作赋的士人,不像现在的读书人个个都拘着、装着。可那个时代三天两头会打仗,任性是任性,就是生命常常会受到威胁。
还是穿越到宋朝吧。那是一个崇尚文化的朝代,是文人地位最高的朝代。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书画家,据说也可以像读书人一样凭借绘画才能考取功名,享受俸禄。相传那个蓝眼睛高鼻梁的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曾经说过,如果让他选择,他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这个说法得不到证实,还有人说是误传,但能传得有鼻子有眼儿,说明了宋朝不一般,这从研究历史的大学者陈寅恪那里得到了印证。陈先生认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自从宋太祖赵匡胤凭借如簧之巧舌,在酒桌上三言两语让那些曾经叱咤风云为大宋王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将们自愿交出兵权,这个朝代就开始了温文尔雅的节奏。
虽然那时边关常常吃紧,异族兄弟常常兵戎相见,攻城略地、烧杀抢夺,但那个朝代的经济、文化教育,还有科学创新在中国古代历史上都是顶呱呱的繁荣时期。我们今天的纸币就是始于宋朝,宋朝的交子可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中国人津津乐道的古代四大发明,有三样都是宋人的科技成果,只可惜那时没有国家科学技术奖。据说,宋朝的造船水平是当时世界顶级的,造船的核心技术隔水仓,还是被那个以旅行著名的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带回欧洲的。
那个朝代有多繁华,看看当时的界画大师张择端描绘当年东京汴梁的《清明上河图》就可略知一二了。
经济、科技我不大懂,虽然距离我的生活不太远,但离我的兴趣远了些。
宋朝政府重文轻武的风气达到了极致,据说殿试中的进士都可以直接授官,不需要再经“组织部门”考核,所以坊间流传“好男不当兵”“学而优则仕”。金石学、方志学、理学也就是新儒学、文人写意画等等都有开创之功,彪炳史册;史书、山水画,文学中的词、散文、话本……创作全面丰收,名家辈出,特别是史学占据着中国古代文化发展史的制高点。
宋词,那个读了让人落泪,让人柔肠百转,让人豪气冲天的长短句达到了全盛,今人编辑的《全宋词》就收录了约 20000首,词人达1333家,不知道还有多少词和词人湮灭在历史的烟尘中。古文运动划上了句号,文学史上著名的唐宋散文八大家,有六位是宋人。
再来看看教育,教育是国之根基,是未来。宋朝的教育值得点赞,官学,私学规模空前,中央、中央各部门、地方,以及私人办学开书院蔚成风气,要不宋朝的文化科技经济何以如此的昌盛。令人惊奇的是在众多的办学科目中还有书学和画学,宫廷中还设立了翰林图画院,应该和现在的国家画院差不多,只是那时候的画家是要经过考试选拔方可入院。画家的地位空前绝后,连皇帝都笃爱丹青,徽宗皇帝帝业不守,却成一代花鸟画大师,他的儿子高宗皇帝继承其衣钵,拿帝业当儿戏,也成了书史留名的书法家。难怪宋朝的书画艺术如此的辉煌灿烂,大师辈出,名作迭涌。
那时的绘画无论山水、花鸟,还是人物画都有着浓郁的文人气,有着写意的精神,意韵悠长,就是院体画也清雅脱俗,今天的人只能望其项背。北宋的李成、范宽、郭熙、郭忠恕、李公麟、张择端、苏轼、文同、米芾米友仁父子,号称“南宋四家”的李唐、刘松年、马远和夏圭,还有徽宗皇帝赵佶……这一长串的名字个个都是后来的美术家仰慕的对象,他们的墨迹至今还是中国画学习临摹的范本。
宋朝书法虽然不是书法史上的发展高峰,传世的书法家也不是最多,但一举手一投足自有其风流雅韵。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四家也都是书法史上的重镇,他们的书法虽然各有各的面目,但却有着共同的审美意象,颓然天放,适意达情,特别是那些随手而书的书信、手札、诗稿,轻松自然,俊逸洒脱,令人赏心悦目,回味不尽。
还有我喜欢的宋版书、宋瓷,这些实用工艺也文艺范儿十足,也最能体现宋人的审美、匠心还有品位,简洁朴素大方,绝少烟火气,厚重典雅。
宋朝的文化艺术绝对的“高大上”,有一种后人难以企及的大朴大雅,它从雄壮、张扬的唐朝走来,褪去了繁华与热闹,唯留朴素、含蓄与温婉,佐以写意的精神,那词、那文、那画、那书,还有那瓷器,自然雅致得就如同茶汤上飘荡着的香气,淡淡的却沁人心脾,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如果突然降临在宋都开封的街道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周遭的店铺里,不是钧窑、汝窑,就是定窑、哥窑的物件,要知道现在民间连一个瓷片踪迹都不易寻得,遑论完好的器物,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随便一本书都是竖排大字简洁大方的宋版书,现在的拍卖行可是一页一页来拍卖的;随便一封书信、一个诗稿,都有可能成为传世珍品,就像苏东坡的《寒食诗帖》,蔡襄的那些书信手札,一下子掉进古董堆里会不会慌乱无措,顿失欣赏的感觉呢?
若是迎面碰到一个读书人,就算不是像苏东坡、欧阳修那样的大文豪,不是柳三变、辛弃疾那样的大词人,可彼时的读书人腹中诗书远比现代人多得多,就算张口不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也会是“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或者“一室秋灯,一庭秋雨,更一声秋雁”,以我的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真要搭讪会不会露出马脚?
真要穿越到宋朝,我该落脚在哪呢,又能是个什么角儿呢?这才是最最要紧的问题。
女人在那个朝代虽然不像明朝女人被礼教害得那么惨,但在一个男人掌控的社会里,女人是没有自主权的,只能是男人的附属品,哪有资格在社会上出头露脸?毕竟大宋王朝像李清照这样绝世才女,又能得到认可的是凤毛麟角,就连清照才女也只能宅在家里,更何况她的出身、她的才情又岂是吾辈比得了的?不管怎样,在当下,在家中,上不上厅堂,下不下厨房,是宅是出,还是自己说了算,自己挣钱自己花,还可以时常小任性一下。想想,还是梦游来得方便、实在,穿越的事就算了吧。
(作者为书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