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锦德：超逸脱俗 自成一体

　　陈传席

　　曾锦德先生是福建的著名画家。算起来，我和曾先生在艺术上还属一系。曾先生的老师是张晓寒，张晓寒的老师是吕凤子、陈之佛、傅抱石、黄君璧等人。吕、陈、傅、黄都是国立艺专的老师，也都是中央大学的老师，吕凤子又是李瑞清的入室弟子。李瑞清是中国近代美术教育的奠基人。中国最早的正规的学校式美术教育始于清代的两江师范学堂(开始叫三江师范学堂)，1902年始建时，各专业都必须选修图画手工。1906年，李瑞清任监督(校长)时，又设图画手工科专学绘画等，吕凤子是第一批学员。两江师范学堂延续到后来的中央大学，其美术系于解放后并入南京师范大学，吕凤子、陈之佛、黄君璧、傅抱石都在这里任教。我考入南京师大美术系时，任教的老师都是他们的同事和弟子。也就是说，我老师的老师和曾锦德先生老师的老师都是同一批人。佛教说：“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我们是一花开二叶，我是南京的一叶，曾先生是福建的一叶，但根是相同的，枝也相同。

　　李瑞清、吕凤子以及两江师范学堂的后继者，大都是爱国者，都有正义感、责任心和做人的骨气(参见拙著《画坛点将录》)，曾锦德先生也如此。他爱国，有民族正义感，人品高尚，有骨气，在他的日记中经常有体现。他1997年日记中记：“中华文物为世界之最精者……日韩乃旁生枝叶，不能与黄河相较——出之中原，汇入长江南北之大，唯吾中华。”“福建地守东南要冲……海峡平安，谁也不敢兴风作浪。”“中华文化必须重新崛起。”“大哉中华文化。”“中华民族的凝聚力量是不能成为再受欺负的东亚病夫，但也决不会答应内部的腐败蛀虫存在。”“我曾经想手握利剑，我想铸雪耻中华受欺之剑……”在他的文章和日记中，除了部分谈艺术、谈文学外，大部分是记他的爱国心，记他对民族和民族文化的责任心。他有正义感，他的日记中多处表现了他蔑视权贵，嘲笑权贵，鞭挞丑恶，但又同情弱者。他敬重老师，老师死后，他为老师设坛祭祀，写回忆录。他对学生充满了爱心，教育他们好好学习，好好做人：“愿吾子子孙孙记取文化传统观念，为吾华吾族为未来子孙再接再厉。大丈夫当如此，以‘大’为尊。”他又为很多贫家孩子上不起学而忧虑，而愤慨。他教育儿孙：“顶天立地，做事别损父颜……” “作为艺术家的父亲除了创造与理解爱之余只有一个恨字。爸希望太阳一般的孩子造福人类自然……”

　　以上很多话都是记在他的日记中，足见其发自内心。现在即使是政治家，也鲜有曾锦德这种人品，这种胸怀。

　　据曾锦德日记记载和他的同事的回忆，“文革”中，曾锦德曾顶住上级压力，不但没有揭发他的领导，还保护了受批判的领导。他的老师张晓寒遭到批判，学校发了很多信给张的学生，要求学生揭发批判，很多学生都回信揭发其“罪行”，虽然有的出于敷衍。学校也给曾锦德发了三封信，要求他带头揭发批判张老师，曾锦德理也不理，并把来信烧了。他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他不但有良心，更有正义感。

　　在他日记中，记载他在去世前还关心国家的命运及下一代的前途(道德和传统文化观等)，还体现了他做人的风骨，令人感动。

　　人品高尚，画品才不俗。

　　曾锦德是人物、山水、花鸟全能的画家，他早年学过素描，油画也画得很好。但他更热爱中国传统的绘画，而且，他的老师及其一系都是以传统的中国画而闻名于世的。

　　他的画明显的有吕凤子、张晓寒遗风，但又不全同。他的老师受教于吕凤子最多，吕凤子还赠送一幅自己画的《慧远和尚像》给张晓寒，张晓寒终生视为至宝。吕凤子以他特有的笔法画出了慧远和尚在庐山几棵枯树下盘坐的形像，画面简洁而飘逸，用笔自然而有功力。我在《画坛点将录》中评吕凤子“用他的高古而又超逸的书法笔意写出，于是创造出他的独特的风格，更重要的是，表现了他的超逸的人品和脱俗的思想。”曾锦德的画也如此，用笔飘逸、随意，自然、灵动、清润。他的老师张晓寒也学吕凤子，但更多的受潘天寿的影响，而曾锦德更多的是受吕凤子的影响，但也更有个人的特色。

　　因为曾锦德并不限于学吕凤子一系，他对优秀的传统都有深厚的感情，他学过齐白石，曾经临摹过齐白石的很多画，皆神形俱似，几可乱真。当然，他也学过吴昌硕、八大山人，“扬州八怪”中部分画家的画法，也吸收一些。但他善于用水，笔墨关键在于水。所以，他的花鸟画能综采百家，自成一体。其特点是，不拘形似，潇洒自由，简洁清疏，水墨淋漓，还有一种透明感。

　　曾锦德的山水画，虽然也从吕凤子、张晓寒画里筑基，但他学得更多。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徐悲鸿，他都学了一些，西洋画，他也吸收一些，但他认为：“中国画的内容自然会随时代发展，形式要变，才是中国笔墨的发展中心研究主题。当然，东西各有所长，以东方文化为骨是不易的分水岭。”他还认为：“山不是描画的，是用文章的写，用心写。”所以，他的山水画和他的性格一样，透明、爽快、清畅。他的山水画也善于用水，简练、大而化之，显示他特有的性格。

　　他的山水写生特别有意义，大胆、简洁，抓住特征，寥寥几笔便把对象表现出来。他说：“作画只有不怕，不耽心失笔才有生命，所谓零开始不重复，面对笔下的白纸，既要画就敢于对不住。没毛病的画不一定好到哪里，有一点缺憾才真实。”因为他不怕“失笔”，所以他的画特别敢于肯定，大处落墨，小心收拾，特别生动醒目。

　　曾锦德的人物也有特色，他不斤斤计较于人物的结构、形体，也是淡淡的几笔，抓住人物的个性和神态，有时作了夸张，也画得很潇洒、简疏、明快。

　　总的看来，曾锦德的画格调不俗，这是最重要的。这是因为他的为人不俗。另外，他通文学、诗词，修养非同一般，心怀非同一般，这是他作画不俗的根源。

　　曾锦德反复地说：“那就是我一直在寻找国家、民族文化与个人的最佳出路。”可惜，他只享年63岁，他的艺术正待他深入，正待发展，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他的愿望，他便离开了人间。如果他像齐白石、黄宾虹一样长寿，他的艺术将会取得更好的成绩！可惜，天不假人，但在他留下的大量的山水、花鸟、人物画的作品中，有部份十分精到的作品，可以看出他的发展前景，是十分可喜的。

　　2013年7月10日 中国人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