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帖太像未必是好事

　　王世国(广东省书法评论家协会主席)

　　我常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些朋友发出的自己书法作品的图片，学魏碑者很像《张猛龙》，学行书者很像《兰亭序》，学楷书者很像《九 成宫》，学小楷者很像《汉汲黯传》……对此，我当然要为他们点赞，许多人看了也赞叹不已。

　　的确，我完全有理由为他们感到高兴。因为，如今现实生活中“江湖”遍地，各色人等还没临过几天古人的书帖，就信手涂鸦，或拉大旗做虎皮，或自吹自擂，所以，相比之下，这些朋友能耐得住寂寞，勤奋临帖，实在难能可贵！

　　可我转念又想，在书写不用毛笔、高考不看书法的时代，这些书法爱好者还能日复一日地临写古代经典书帖，并且写得如此之像，那么他们大多已经不是把书法仅仅看作是业余爱好，而是有着更高的艺术追求，甚至想成为一位书法家。但是，这样下去，他们能成为一位真正的书法家吗？

　　明代王猷定曾从董其昌学习书法，他用心临习王羲之书帖，而且写得很像，但是学来学去也就是如此，没有太大长进。于是，他就向董其昌请教这是为什么？董其昌对他说：“子知琴乎？余释褐时，有琴师讽学琴。因请教严中舍，中舍曰：‘此事极难，下指时，一声不合，即终身无复合理。’余悟其语，遂辍琴不学。”董其昌明白自己没有一下指就能合乎琴理的天赋，所以放弃学琴。他是用这件事告诉王猷定：书道亦然，不能光靠临帖功夫，还得有天赋的性情。这可能正是他所缺乏的。

　　每一种艺术要求从事这种艺术的人，具有它必须的天赋性情。但是，好在每一种艺术所需要的天赋都是不同的，董其昌虽然没有弹琴的天赋，却有书法的天赋，终于成为明代大书法家。

　　那么，一位真正的书法家需要怎样的天赋性情呢？书法家必须有一种淡雅的性情，也就是说他一定不能是一个庸俗之人。所以，书法家应当注重淡雅性情的修炼，其书法要摒除俗气。这早已成为古今书法家的共识。

　　三国魏时的钟繇见不得“如排算子”的俗书，对学生宋翼一顿臭骂，吓得宋翼三年不敢见他。宋代黄庭坚早年学习周越的书法，结果沾染上周越书法中起笔和行笔时故作波折的习气；后来他自恨二十年来“抖擞俗气不脱”。现代沈尹默早期习帖，书法软弱姿媚，被陈独秀斥之为“其俗入骨”，令他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可见，俗人、俗气是书法家的天敌。而对于一个书法爱好者来说，心中当谨记勿俗，唯俗不可医。首先，不可为俗人。学书者心怀“为往圣 继绝学”的敬虔，耐得住寂寞，不为名利，不求回报，性情自然淡雅。其次，当临习古代名家书帖，觉得自己写得越来越像时，那就要小心了，你可能离俗气不远了，要赶紧打住，转益多师，另学别家。我亲见一位书法家，数十年仅仅临仿颜真卿楷书，先前他写得很像，令人羡慕叹服，等到他耄耋之年，其书已俗不可耐。

　　书法学习需从临帖开始。董其昌说：“学书不临古人，必堕魔道。”但是，要知道纵然是古代大家书法也会有其不良习气。你若不是一个淡雅之人，便很容易被那习气所吸引，力求毕似，甚至还加以夸张的表现，唯恐人们不知你有与他一样的笔法技巧、结字造型。其实这时，你积习已深，已俗气入骨，已经离他本来的精神气韵越来越远了。如果这时你还不能“自运机杼”的话，你的书法必成只有皮相的僵尸般的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