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广州日报记者 金叶
写大字、画油画、做银饰、玩陶艺……最近一两年,各种针对成人艺术爱好者的“艺术教育”培训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很好地印证了当代艺术的教父级人物博伊斯在半个世纪前说的“箴言”:“在当代艺术的世界里,人人都是艺术家。”
不是逛街,不是打麻将、唱K,而是在繁忙的透不过气的工作和生活中,每周抽出半天时间进行一场关于艺术的修习,这正在成为越来越多人的选择。
周末“学艺”白领 九成是“气质女性”
“过去,我们有小孩子的艺术培训,有老年人的艺术培训,但成年人对艺术修习的巨大渴望,被长时间忽略了。”启发广东当代视觉中心艺术培训中心的教学主任张思燕注意到这个现象的是一位老朋友,她将自己的小孩送到张思燕所在的机构学美术时,跟张思燕说,你们应该顺便做一下成人的美术教育,因为陪伴小朋友来学习的妈妈们实在太无聊了。
他们最早设立的是银饰设计班,教妈妈们用银泥黏土技术来制作银饰。选择这个切入点,张思燕经过深思熟虑:“相比传统的手打银,银泥烧制的银饰纯度更高,方法又比较容易掌握,特别适合没有手工基础的人士学习。”短短几个月的学习班结束后,学员们交出的成绩单——颇具艺术匠心的耳坠、戒指、吊坠等,让张思燕惊艳于普通人心中不普通的艺术灵感。于是,书法班、陶艺班又应运而生。而这些新开设的课程吸引来更多的学员,他们不再仅仅是陪伴小孩学艺术的妈妈,而是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进行“艺术修习”的白领。
在某个星期天上午的陶艺课上,记者见到了“喜欢木头、泥土这些质朴东西”的中年女子、“小时候就喜欢玩泥巴”的年轻女孩;还见到了“去日本旅行之后被日本陶器所倾倒,希望自己也能学会这门手艺”的文艺范男青年……他们来自不同的行业——财务、网站、工业设计……但此刻坐在了同一间教室里,不抱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像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样,聚在一起捏泥巴、盘泥条,共同进行一场关于艺术的修习。
而在位于东山口的一家同样是由儿童美术教育延伸至成人美术教育的机构里,记者也看到了相似的一幕。在这里,一群气质“师奶”正在兴趣盎然地学习工笔画。有时候她们还会带着红酒、蛋糕来上课,吃吃、喝喝、写写、画画,让课堂变成了一场热闹无比的“雅集”。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参加艺术修习的以“70后”和“60后”为主,且基本都是女性。“很多中产女性到了人生这个阶段,经济已经比较富足,就会对精神生活产生更多的追求,找寻自己的修行之路……男的都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都还在忙着挣钱吧?”著名作家、同时也是在业余时间学习油画的黄佟佟猜测道。
“学艺”是一场精神的修行
“艺术的修习,不仅仅是技巧的学习、审美的训练,更是对一个人精神的改造。”艺术家、同时也是某艺术修习班陶瓷课教师杜沁芬说。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修习契合了当代人极度缺乏又极度渴望的某个“命脉”,艺术修习的风潮由此产生。
杜沁芬曾经见证了一位男学员转变的全过程:“这个男学员性情非常急躁,充满负能量。而陶艺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艺术,你在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做成什么样,你在每个步骤都会碰到一些无法掌控的问题,上釉和烧制都带有随机性,要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这位男学员一开始接受不了,经常埋怨自己、骂自己,但经历了几次烧窑之后,他慢慢地能够接受‘陶艺就是这个样子’的现实。后来,他真的蜕变成为了一个具有平和心态的人。”
黄佟佟的油画作品,总是充盈着明媚的色彩,“我的老师说这反映我的内心明媚如少女,我不知道这是讽刺还是夸奖,但画画绝对是治疗焦虑症的不二方法,画第一张时候还很焦虑,第二次就已经正常,第三张开始舒服,第四张人已经非常开心了。画画具有不可思议的复原能力,让你与最深的安宁与幸福链接,沉浸在创造中,像一次又一次短暂的格式化,清洁身心,温柔滋养”。
面对记者提出的“现在究竟更喜欢写字还是画画”的发问,黄佟佟甚至没有犹豫一秒钟就给出了答案:“当然是画画!”她告诉记者,自己曾经是个没有自信心的人,认为自己不值一提。“是写作让我的自我越来越大,而画画让我的自我变得更大。”她给自己画过一幅自画像,画中的她穿着红色的裙子,笑眯眯的眼睛弯成月牙,和她所有作品的画风保持一致——画中的她明媚如春天。
方式较学院教育自由灵活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这两年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成人艺术培训机构,有一个大致相同的定位,即以比较灵活的方式培养修习者对艺术的兴趣,学院派所强调的基础性技法训练则被相对弱化。
黄佟佟告诉记者,她在培训班的油画启蒙老师就在不传授任何技巧的情况下,一上来就让学员画静物,甚至直接临摹梵·高。“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个过程让我对颜料的性状、厚薄的体现都有了直观的感受。而且临摹世界名画有个好处,因为虽然是乱画一气,但用相机拍出来,会觉得好像跟原作也差不多,于是就产生了巨大的自信和兴趣。”
而在一年之后,不用别人强迫,佟佟自然而然地发现,造型能力的薄弱已经开始牵制她往艺术的更深处探索了。“我今年连续画了几幅都不满意,前段时间画了个桌子,老师跟我说造型完全是错误的。”她说。所以,她自发地产生了进行基础训练的主动性和热望。
佟佟的班主任阿舟告诉记者,这条迥异于传统学院派的路径,是他们有意为之的,“我自己是学美术教育的,之前也有在美术院校教学的经历,但我其实一直认为学院派的教学体系有很大问题,苦于身在其中无力改变,而现在自己做机构,就有了充分的自由度。艺术最重要的是如何有效地表达出内心的感受,事实上当代很多艺术家早就摒弃了所谓技法。所以,我们不会像学院派那样要求学员死磕光影、素描,而是寻找一种比较好玩的方式,帮助他们理解艺术,找到表达的感觉。当学员在表达自己想法的过程中碰到技法的障碍,我们再给予技法训练上的帮助”。阿舟深信,虽然有别于学院派的一板一眼,业余玩票的白领们也完全有可能通过“艺术修习”的方式成为真正的艺术家。“这样成功的先例有很多,比如亨利·卢梭是个海关的官员,只在星期天才画画。”他介绍道。
不过,此类艺术机构的普适目标并不是培养艺术家——因为哪怕是在艺术院校,诞生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也是小概率事件。“我们的终极目标,不过是希望这个社会上有艺术修养的‘精神贵族’多一些,有钱没文化的土豪少一些。”张思燕说。越来越多的白领愿意以一种自觉的“艺术修习”行为提高审美和意趣,必然会是一个令社会乐见其成的好现象。
杜沁芬的妈妈跟她说,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家里的碗、盘子、碟子都是女儿做的。杜沁芬正朝这个方向努力着。
黄佟佟每画好一幅画,都忍不住在朋友圈里得瑟一番,这为她赢得“点赞”一片,很多画迅速被朋友们要走。有好朋友乔迁新居,她主动奉送一幅自己特意创作的画作为“入屋礼”,这种感觉让她觉得非常美妙。学了油画之后,她对不美好事物的耐受度明显降低。卧室的床下垫了两块砖头,过去佟佟一直和它们相安无事,可现在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砖头不顺眼,于是顺手拿来丙烯颜料一通涂抹,让它们变得五彩斑斓。“李银河说过,生命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创造和审美,画画算是把这两件最有意义的事情都占全了。任何人都有能力、有权利得到这个极大的愉悦。”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