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
自由艺术评论人
我们的国家据说在未来数年里将会出现大约20万家美术馆,这个数字带给我很多的思考,我们正在建造和将要建造一座座能够证明人们“高度”和“文化”的房子——美术馆。
美术馆是一个外来词,它最早指女神缪斯的神庙,所以,一直到今天,这个词并没有延伸任何人的生活空间,但却延续了人们对它属于字面认知上的神圣感,人们需要生产,人们需要劳动,人们也同样需要一点自欺欺人。
美术馆基本上分为公立和私立两种,我们国家目前还没有一套完善的关于美术馆发展的政策和支持机制,甚至一些地方连美术馆的注册都不知道该由哪个部门来办理,公立美术馆一般都由政府出资举办,属于事业单位,美术馆的资金来源于政府财政,然而政府财政预算的划拨力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要领导对其政绩权重的考量,所以这决定了美术馆的生存模式跟一般的政府机关没有区别,美术馆的非盈利性自然可以接受社会捐赠,可是,我们并没有一套关于捐赠者的回馈体系,仅仅部分人出于感情和名誉回报层面上的捐赠是难以维持一个事业的。
中国民营美术馆的批量举办大概有其鲜明的特征,不难发现,中国民营美术馆大概是由几类人举办:第一是房地产开发商,第二是商业银行,第三是证券市场的赢家,我几乎没有见过一个生产加工型企业会举办美术馆,哪怕这家企业再有钱。
艺术的价值其实不在于它的经营性收益,艺术最大的价值在于概念收益,艺术品本身不是一种“物品”的属性,它所能够带给商人的是品牌、社交、金融资本调节方面的功能,真正优质的艺术资源在一个社会是有限的,在中国,由于近代历史原因,众多的优质艺术资源并没有被收藏在公共的艺术场馆当中,而是大量散落民间和流失海外,这些优质的艺术品无论在学术、历史、社会价值方面,还是在经济价值和民族情感方面都是不可估量的,政府没有完全的能力去回购和管理这些艺术品,随着中国民营经济的高速发展,大量的优质艺术品被私人藏家收藏或者回购。
艺术是资本家的游戏,在西方是,在中国也同样是。
艺术倾向于资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美国,大概是华尔街而不是所谓美国人民的高素质带动了艺术品市场的繁荣,在中国,地产商通过美术馆项目的举办可以获得有条件低价的土地,很多地产商举办美术馆为的就是土地和品牌,低价获得土地以后还可以使区域不断增值,最终获得地产的最大化收益。
真正高级的是艺术品的金融价值,事实上在我们国家目前没有任何银行敢于用艺术品做贷款抵押,权威鉴定、价格评估体系和退出机制的缺失导致银行对艺术品抵押异常谨慎,对于民营美术馆来说,一方面,企业榨取了其“非盈利”属性带来的全部好处,接受捐赠、免税、豁免海关巨额押金以及社会声誉;另外一方面,几乎所有的民营美术馆都附带设立文化公司和基金会,通过商业运作坐享艺术品的暴利附加值,对于股市来说,大概一条天价拍得某艺术品的消息带来的价值就远远超过了拍卖这件艺术品所需支付的费用,巨大的利益总是肉眼看不见的,但却是真实发生的。
中国的资本家们相信金融的神话,也享受恰恰因为艺术品价值的巨大弹性而带来的投机快感。美术馆的收益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资本榨取”和“金融统治”,它榨取的是以某种“公众信任”为基础的社会价值,这是一个权力社会向资本社会过渡的明显特征。
其实,企业举办美术馆的方式并不科学,利益和公益是天生的死敌,事实上,我们需要第三方转换的机制,在我从事的工作当中经常会遇到企业和一些艺术机构合作上带来的关于利益要求和公益要求之间的尴尬。我们没有西方国家美术馆生存的大机制,通过基金会和税收政策对经济效益和公共事业价值实现转换,所以中国人在政策的空隙发明了艺术价值维持的小机制,投机在美术馆中的运用比在股市还要多。
这个世界,有人相信资本,有人相信教育,有人相信产品,有人相信名声,可是很遗憾,大概没人相信艺术。没人相信艺术的世界是可悲的,不相信艺术基本上等同于不相信人,等同于不相信人的生存关系,这等同于我们几乎承认自己正生活在一个非常低等的生物环境、社会制度和感情认知里。
透过一家美术馆,可以看到全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