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冯智军 续鸿明
对于威尼斯双年展,既不要过分神化,也无法贬低。客观来看,威尼斯双年展有它的学术地位,是世界当代艺术的晴雨表,是世界当代艺术最新成果的展示舞台,每个国家都会把自己最优秀的作品拿到这里来展出。现在真正地对双年展所反映出来的艺术发展动态,及它本身的学术性缺少一种深入的了解,甚至处于一种看热闹的状态,而且学术界也缺少对双年展的深度介入和学术考察研究。
5月9日,第56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如期开幕。《抢占威尼斯——中国人的自我想象?》、《中国艺术家威尼斯狂刷“存在感”》、《看威尼斯双年展中的中国面孔》、《到威尼斯双年展展出“丢人”》、《善变通的中国艺术家来到威尼斯》……国内媒体对这个艺术嘉年华予以连篇累牍的报道,这座不大的意大利水城果真被中国艺术家“包围”和“占领”?
这几天,微博、微信上非常活跃的当代艺术“吐槽帝”梁克刚,忙于在威尼斯看展,不忘继续“吐槽”。他通过微信对《美术文化周刊》记者表示:“近些年每届威尼斯双年展各种展览全算上有二三百个,中国人去做十个八个展览,根本不算多大的事。开幕第一周大约有将近10万名全球专业观众前来参观,中国人即便来三五百个混在人群中,几乎也都看不到几个。”艺术批评家刘淳在微博上转发了一组威尼斯风光照片,写道:“威尼斯没有丝毫的变化。”
当然,永恒不变的是变。威尼斯双年展于1893年创办,至今已经走过上百年的历史,每一届都会有所变化。这个长期与中国人毫无关系、近年才踊跃参与的艺术节,真正带给我们的是什么?
中国艺术家参与外围展减少
威尼斯双年展主要是三种结构:由组委会任命的总策展人策划的主题馆展,由各国家馆构成的国家馆区,各个艺术机构策划的“外围展”(包括申报通过的“平行展”)。外围展的策展人申请并获得组委会审查通过授权使用官网LOGO之后,称为“平行展”。近年受到媒体口诛笔伐最多的是中国艺术家以各种名目参与的“外围展”。
2015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是“全世界的未来”,中国艺术家徐冰、邱志杰、季大纯、曹斐受邀参加主题展。据现场目击者介绍,主题展的场地位于军械库,在入口处的长廊展厅里,邱志杰、季大纯、曹斐的作品分散其中。邱志杰的《金陵历史剧场》是其以往代表作的延续,如“邱注上元灯彩计划”、竹编手工艺、关于玻璃的怪兽雕塑等。在各种当代艺术的展览中,纯粹的架上绘画数量不多,这届双年展也不例外。季大纯的8件参展作品由单纯的黑与白构成,色彩和形式上简约传递出一种静穆的气息。曹斐的展览现场是由小型装置作品配合影像作品《LaTown》,40余分钟的定格拍摄影片全部由微缩人物与场景组成。在这个与现实比例为1:87的世界里,艺术家试图描摹一座城市的过往与命运。徐冰的装置艺术作品《凤凰》则摆放在军械库的船坞里,挨着中国馆的主入口。这对凤凰每只长达30米、重达8吨,是威尼斯双年展历史上最大的单体艺术作品之一。诞生在北京的这对凤凰,材料来自于艺术家从北京建筑工地回收的各种废弃材料和工具,与2008年的《凤凰》相比,这次经过重新组装,在原有的底色上显得更壮观。
在本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馆区,受中国文化部及中国对外文化集团公司委托,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策划了以“民间未来”为主题的艺术展览。5月9日,以谭盾行为、音影和视觉为一体的现场表演“活在未来”拉开序幕,数十把提琴和水乐交织出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现场互动音乐演出,与刘家琨、陆扬、文慧、吴文光在各自领域的创作,共同在展览空间中构建出一个可视可感的中国“民间”现场。据中国馆策展人、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理事长崔峤介绍,中国馆致力于呈现当下中国当代艺术的多元声音,之所以确定“民间未来”的主题,既是对双年展总主题“全世界的未来”的呼应,也是想呈现艺术家们多年来持续构建的人文创造、思想对话,并且通过民间日常而丰富多元的视角,展现中国人历经沧桑而未易的生命力,以及超出常规的创造内容。
崔峤在登机转飞土耳其的间隙通过微信告诉《美术文化周刊》记者: “5月5日是贵宾预展第一天,我们接待了超过100家国际国内媒体、3000名观众。很多人的第一反响就是‘2015年中国馆是这几年来中国馆最好的一届’。在一个半月的如此短的筹备时间之内,充分调动团队力量和外部资源合作,达到目前的展览效果还是非常满意的。ARTNEWS、《纽约时报》、德国《KUNSTFORUM international》杂志、法国《La Tribune》报、意大利《ABITARE》杂志等国际媒体对中国馆进行了报道,并普遍给予了赞誉和支持。”
在上一届双年展上,中国艺术家参与举办的各种外围展,占据了总数的1/4。据知情人士透露,本届双年展上中国艺术家参与的外围展,在数量上已有明显的下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平行展是由中央美术学院原院长潘公凯和5位中国古代大师顾恺之、范宽、倪瓒、朱耷、吴昌硕进行作品对话的“气韵非师 LEARN FROM MASTERS”。
不必神化 也不必贬低
自1993年王广义、方力钧等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以来,进军威尼斯渐渐成了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梦想,参与者也罩上了一层英雄的光环,受到收藏市场的追捧。如同前些年中国的歌唱家们愿意千方百计进入维也纳金色大厅举办个人演唱会,中国的当代艺术从业者普遍也有一种过度迷信威尼斯双年展的倾向,可称之为“威尼斯情结”。
“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家而言,威尼斯双年展一直是一个神话。”上世纪80年代末才知道威尼斯双年展的批评家杨卫表示。而在华人世界最早报道评述威尼斯双年展和文献大展的艺评家陆蓉之称,是中国艺术圈自己神化了威尼斯双年展。她认为,威尼斯双年展目的就是推展威尼斯的城市文化、观光和经济,以文化带动观光,以观光提升经济,从来都有十分浓厚的商业导向,是“当地商家赤裸裸的抢钱大戏”。
“客观来看,威尼斯双年展有它的学术地位,是世界当代艺术的晴雨表,是世界当代艺术最新成果的展示舞台,每个国家都会把自己最优秀的作品拿到这里来展出。现在真正地对双年展所反映出来的艺术发展动态,及它本身的学术性缺少一种深入的了解,甚至处于一种看热闹的状态,而且学术界也缺少对双年展的深度介入和学术考察研究。”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外国美术研究室主任王端廷认为,对于威尼斯双年展,既不要过分神化,也无法贬低。
对于威尼斯双年展上中国艺术家蜂拥而至的批评,崔峤表示:“这就像是第二个金色大厅的问题,名利所致吧,也是艺术界多年存在的问题。早些被关注、批评、清理也许是对于当代艺术生态的一个好事情。我个人认为,艺术家的本质和初心是非常重要的,自省批评的独立精神应该一直存在。”她认为,世界关心中国的未来,因此也迫切地想要了解真实的中国。“中国馆是国际文化交流和理解的重要平台,应该呈现真实鲜活、具有温度和情感的中国,在繁杂社会景观之上呈现它所面临的挑战及多种路径,中国内部的持续变革正是未来可能性的基石。”
关于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王端廷认为并不重要,主题都是一个大框子,希望能把各个国家不同的艺术都要装到这个框子里面,回过头来看双年展,让人记住的其实是每一届的一些优秀作品。“从本质意义上讲,威尼斯双年展是展示世界最新艺术创作成果的平台,尽管这次展览的主题叫‘全世界的未来’,可以看出参展的作品并不都符合这个主题,但实际上主题并不重要,展示世界上最新的艺术创造成果才是最重要的。”
由中国艺术家参与的肯尼亚国家馆展览引起轩然大波,“闹剧”“笑话”“文化殖民主义”等批评之声不绝于耳。肯尼亚国家馆联合策展人丁雪峰则对记者表示:“策展人根据主题自主选择艺术作品参加展览,本来无可厚非,何来文化殖民主义之说?”他承认:“这次展览是我早就做好的方案,首先获得了威尼斯双年展组委会的认同,才找到赞助人,赞助人对我选择的艺术家也是满意的,他们也提供了一些建议,但是最终决定权在我和另一位策展人桑德罗。”
不论赞誉还是诟病,每一届威尼斯双年展还是能够吸引全世界的艺术爱好者、藏家、业内人士来到这里。据说在今年威尼斯双年展正式对公众开放之前,已经有10万人次进场参观了本次威尼斯双年展。
应遵守规则 加强学术探讨
“近两届双年展国内民间资本支持艺术圈做了十几个平行展,那些策展人都没几个提前去认真看场地的,以为像国内一样随便忽悠着凑个展览就OK了,殊不知威尼斯双年展100多年了,啥好展览烂展览没见过,哪里糊弄得过去啊?”曾经做过威尼斯双年展平行展的梁克刚表示:“中国艺术界在没有搞清楚威尼斯双年展的深层结构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或者没渠道没机会进入核心圈子之前,仅仅跑来砸钱粗糙草率地做展览,基本上就是白给,产生不了什么重要的影响,也难以赢得尊重。”
“在我看来,中国艺术界如若真的想玩转威尼斯双年展至少还得再交10年学费。如果没有缜密的策划、有效的策略、高水准的技术后盾、因地制宜有的放矢的务实态度和精益求精的专业精神,没有对国际艺术前沿趋势的判断,没有对当代国际社会人文理念的价值观的深刻理解,是根本不可能在威尼斯双年展这个舞台上玩出真正的精彩的。”梁克刚说。
业内人士不约而同地强调了威尼斯双年展的“游戏规则”。杨卫对今年赴威尼斯的一些平行展、外围展提出了批评,“比如拿顾恺之、范宽、倪瓒、八大山人和吴昌硕等古人的作品去参展,就让人感到莫名其妙。这当然不是说这些大师的作品不好,而是这样做,完全违背了威尼斯双年展的宗旨。谁都知道,威尼斯双年展是一个当代艺术的展示活动,将一些早已作古的历史人物邀来参展,无异于关公战秦琼,既混淆了当代艺术的价值,也扰乱了传统文化。”在杨卫看来,这是没有遵循威尼斯双年展的游戏规则。
此次中国馆把音乐、舞蹈、建筑、纪录片集合展出。崔峤说:“很多国际媒体和观众很意外的是,中国馆竟然大力推介长期独立工作的中国艺术家、纪录片导演、现代舞蹈家,非常坦诚而且有个性。我认为很多中西文化不同的地方不要回避,应该促成讨论交流,策划时要注意故事性和个人性,如何把一个扁平的常态项目变成一个亲切的充满惊喜和诚意的故事,也许是一个新的角度和挑战。”王端廷则有不同看法:“这次参展的艺术家,除了有一个是当代艺术的艺术家之外,其他的都是所谓的跨界的、非当代艺术圈子里的人,这跟威尼斯双年展的宗旨有出入。”
长期关注和研究威尼斯双年展的王端廷说,中国第一次参加双年展是1980年,送去的是民间剪纸;第二次是1982年,拿的是民间刺绣。“中国人参加双年展已经有30多年了,至今还没有熟悉和了解参加双年展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也没有熟悉双年展的规则。”他还直言,本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馆,从策展人到参展艺术家也是超出了常规的,“威尼斯双年展本身是策展人制度,在西方都是以知名的批评家乃至学者担任策展人,但这次中国馆的策展是一个集体的策展人和一个基金会,这是破了威尼斯的惯例的。”
“对于中国艺术家纷纷在威尼斯双年展上做平行展、外围展,虽然有着‘镀金’的嫌疑,同样也因此而让更多的中国观众开始关注威尼斯双年展。”梁克刚认为,“就威尼斯双年展而言,中国人现在不是参与的太多,而是参与的还远远不够,没有充分的竞争就没有优胜劣汰,整体水准也就不可能提升更大。”
谈到在国际舞台上如何展示中国艺术的形象,崔峤表示:“中国艺术一向都太高大上,总是PK心态,也许应该换位思考,双向策划合作很重要,而不是单向的文化输出。10多年的中欧文化交流经验告诉我,国家级文化艺术精品项目以及文化大师的媒体效应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对于当下人文思想和代表性新生代的挖掘,民间之间的自发交流也许更为重要,也应成为根本和常态。这方面,需要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人才的见识、自信、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