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多艺术家都在试图从西方找到颠覆、超越传统的观念、方法时,艺术家邱振中却坚持——深入传统内部寻找超越的支点 很难用一句话来定义邱振中:他是一位书法家、一位诗人,同时还是从事当代水墨的艺术家。而在诸多当代水墨的艺术家中,他又是极其特殊的一位。在其他人都在忙着以叛逆的姿态面对传统,只是“简单地”把水墨做为一种媒介进行运用的时候,邱振中却钻到了传统的最深处——甚至是古人都未曾抵达之地,寻找到了某种超越传统的重要支点。
文/图:广州日报记者金叶
大家简介:邱振中,1947年生于南昌,著名当代艺术家、书法家、诗人、艺术理论家,中央美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馆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学术委员会副主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水墨顾问。1995~1997年日本文部省外籍教师、日本国立奈良教育大学客员教授。
狂草书写《蜀道难》 找寻前所未有的节奏变化
邱振中个展目前正在广东美术馆展出。如果您来观展,会在这里惊喜地看到和传统血脉相连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图形和意象:
邱振中用流动的狂草书写李白的《蜀道难》,文字的流转仿佛像诗句一样跌宕起伏。“古代很少人写《蜀道难》,因为它的节奏太复杂。古人写的是杜甫的《秋兴八首》,节奏平缓的《千字文》更是几乎成了一篇PK文。但我希望自己的书法,充满前所未有的节奏变化,是传统书法当中从未出现过的‘交响乐’。”邱振中说。
他在一张白纸上将“南无阿弥陀佛”写了20遍,实际上是要表现一种僧侣在寺庙中念经的节奏。颂咏者内心的变化,便在这简单的结构中传递出来。
他为徐冰的《芥子园画传》书写跋文,使用非常传统的草书,但其内容是邱振中从不同的典籍当中找到合适的句子拼成的一首诗。从形式上看,这是一个非常传统的题跋,但却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观念气息。
而从书法当中生化而成的水墨作品,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一系列名为《山海经·前传》的作品,寥寥几笔的线条配合上淡墨渲染,仿佛真的是混沌初开之时游走在天地鸿蒙之中的奇特生物。“初看不知所谓,细观恐极,再观为之拍案,真好。”有观众这样评价;而一系列名为《状态VII》是邱振中创作于2003年的作品。有一天,他忽然被家中的一盆枯萎的百合花震撼,“复杂的结构让我激动得连续画了两天。那些神奇的结构和线条,是写生,但又像抽象画,仿佛是枯萎的百合花以水墨的姿态跳出的一曲生命之舞。”
这组作品震撼了许多评论家。浙江大学美学与批评理论研究所所长沈语冰这样评价:“这是一种在书写与绘画之间、中西经验之间、传统与现当代之间的独特创造物”。这些作品“呈现了一种独特的结构,结构在这里既指作品呈现为一种序列性,也指某种精神秩序。我把它理解为中国当代艺术家在欧美主导的游戏中构建新规则的可能性”,而它们“可能是一条带出中国艺术家的原初经验,并将这种经验上升为艺术表达的道路”。
对话邱振中
关于书法:
传统书法训练方法致成材率低
广州日报:您虽然是书法的科班出身,但很多观点是对传统书法的颠覆。您认为从古至今的书法学习方法是错误的?
邱振中:也不算是颠覆。当我成为一个书法专业的学习者之后,我开始反思学习书法的全部过程,觉得书法其实一直缺少一个科学的训练体系。传统的学习方法,是以临摹的方式,把书法的所有东西——点划、结构、韵味、风格……统统装在一个盘子里交给你。对一个初学者而言,根本不可能同时把握这些,只能在很长的时间里靠自己的感觉去磨合和摸索。如果感觉一不小心走岔了,就可能永远都进入不了。使用传统的方法,总体来说成材率很低。
广州日报:您独创了一套技法练习的方法,还为此写了一本书《中国书法的167个练习》。您觉得您的方法,和传统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邱振中:这是我用二十年的时间总结出的书法基本技法目录。提供由简入繁、循序渐进的训练,很大程度上与书法史上技法的发展相契合,启发了怎样从历史的角度去认识书法技法,为复杂技法的把握找到了一条道路。
广州日报:能否具体分析一个例子,比如王羲之书法?
邱振中:几百年来大家都众口一词地说王羲之写得好。可为什么好?通常是一些诉诸于感觉的评述。我的研究方法是分析王羲之的笔法,是怎样一步步从隶书发展而来的,他的笔具体有着怎样微妙的动作。我是一毫米一毫米地研究它变化的规则,由此得出结论,然后去实践,尽量最大程度地接近于王羲之。
关于当代艺术:
“以观念为主”是谬误
当代艺术应包含复杂技法
广州日报:“超越传统”是每个当代艺术家的梦,但大部分人摆出的是叛逆的姿态,但您似乎正相反?
邱振中:现在很多人想要超越传统,做出和别人不同的东西,都是去西方寻找方法。为什么不试着从你想超越的这个事物本身去寻找可能呢?我选择直面,而且深入到传统内部,一个从来没有人深入的地步,寻找到某个超越传统的支点。
广州日报:当代艺术已经走向观念化,我们看到很多艺术家只是把毛笔、水墨当做一种媒介在运用。很多人说技法已经不重要了,还有人说:你拼技法拼得过古人吗?您怎么看?
邱振中:我读历史书,没有看到一个不浮躁的时代。难道唐朝人对自己的修养要求特别高,天天在家静心练字吗?不要抱怨时代,做不出来,应该检讨的是个人的问题。现在的人不用毛笔写字了,所以绝对超越不了传统吗?我不这么认为。日常化、专业性有它的优势,但也有弊病。有时候,你太熟悉这件事情,反而很难跳出来做一些思考。
当代水墨里有很多浮躁的东西,怎么运用水墨是个人的选择,但对我而言,当我在技法里沉浸了三十年,同时对当代艺术又有体会时,我觉得什么都放弃不了,一定要做出包含极为复杂技法的当代艺术。“以观念为主”是错误的,我认为马上就要进入到后一个阶段——后“后现代”。那些“大家一起咧着嘴傻笑”的画,看似有意义但实际上已经让人们感到审美疲倦。而后“后现代”时期的艺术作品,有观念,本身的技法又是精彩的。谁会不期待这样的作品呢?
关于作品:
作品质量的分野有时在分毫之间
广州日报:您的很多作品看上去非常简单,有人觉得,会不会情绪一上来就一挥而就了?看上去几分钟可以画好的画,怎么就需要“167种”技法训练呢?
邱振中:我的很多作品,比如《状态VII》,就是速写,几分钟就画好了。但笔触、空间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事实上,杰作和一般意义的好作品的分野就在分毫之间。如果说我有一种对线条的质量以及空间关系的精准的描绘能力的话,那就是在长期的书法训练中获得的。
广州日报:您曾经说过:“书法最高深的地方是它有种氛围,这种氛围不能依靠技术达到。它来源不明,貌似跟学养有关。”那么技法和学养,哪个更重要?
邱振中:我相信最好的书法、最好的艺术品一定同时具有精妙的技法和充沛的心灵敏感度;一件缺少意境、格调的艺术品,无论它的技术多么精湛都是呆板的。
广州日报:您似乎比很多人都更有理由强调修养对于写好书法的重要性。但您似乎又恰恰在强调技法?
邱振中:我也可以很简单地告诉大家应该注意提高修养。事实上我在大学里给学生上书法课,在课堂上谈得很多的就是文学、诗歌。我经常在书法课上,挑一段里尔克的诗来念、来分析,教大家如何感受其中的情绪。但我还是不想很空洞地对别人说:你写不好字,得多读书啊。因为事实是,很多人读了很多的书也写不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