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壶大师与现代流水线作业

　　袁一泓

　　前些时候，去了一趟宜兴，紫砂陶瓷之乡。在一位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坊里参观。夫妻店作坊，他们称之为工作室。据说，被冠以国家级工美大师的壶，动辄几万元起。不过，这位工美大师的壶，也有很多是几千元的。

　　大师很忙，搁下画笔，忙于算账。同团几乎人手买了一把，我空手而返。固然是因为我对紫砂壶一窍不通，更重要的是，我在里头转了一圈，诚然，壶壶精致美奂，流光溢彩，但遗憾的是，我只看到了工艺，没有看到灵魂。

　　巧合的是，某次会议间隙与一位朋友聊天时得知，他正好买了一批宜兴紫砂壶送客户。他老老实实承认，自己也不懂紫砂，但礼物送出，单子签到，皆大欢喜。“我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哪有工夫思考什么灵魂不灵魂？”

　　中国企业家杂志的一位记者，今年夏季去了另一个陶瓷之乡，景德镇。她在那个小城市呆了好些天，很喜欢那里的怡然静美。她告诉我说，评国家级或省级、市级工美大师，是要运作的。确实，有些大师极有水平，但更多的，是什么时尚画什么，甚至可以十多个陶瓶一字排开，流水作画。

　　不不，我绝不是要抨击陶瓷艺术的幽昧。我困惑的只是，连最讲究匠心的行当，都需要购买一份证书来夸饰它的不菲价值，这个时代，还有哪位园丁从来都是潜隐低头，精心培植他的花草，直到清香自然流淌，溢满胸怀，无可抵挡？

　　我参观过两座古宅，一座是明代徽派建筑，一座是清初晋派建筑。虽然是异地一木一瓦重建，仍旧掩抑不住百年木纹渗出的惊人光芒。而在它们的发祥地，只要是原始建筑而不是仿古修旧，即使你把眼睛蒙上，“艺术”二字也会破空呼啸而至。

　　小时候我接触最早的工美师傅，就是泥瓦匠、木匠和篾匠。他们的不同在于，木匠是以制作木器为生的手艺人，篾匠是以制作篾器为生的手艺人，泥瓦匠就是砌房子的。如今，后两者都进了工厂，前者站在城里的脚手架上。他们都是流水线上的工人，而不再是手艺人。

　　其实，我们都是现代流水线的工人。我是新闻民工，你是IT民工，他不过是4A公司的画工。看起来，我们这些工匠干活都很认真，砌墙平整，涂料均匀。但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只是满满当当的物质、科技，却找不到艺术和灵魂的影子呢？

　　有朋友会说：这年头，做个真工匠，扎实、细致、严谨、专业，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你非得寻找工匠的精神和灵魂，岂非癔症发作？在这个喧嚣轻浮、追求速富的世界，你我都是物质财富的寻欢者，自由心灵不过是矫情的梦呓。

　　因此，看到大江南北一座座森林般的小区崛起，但房子不过是编了号的建筑积木，想必你不会感到奇怪。过去10年，中国房地产界贡献了最大的GDP，却唯独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几无创新可言。那些从区域走向全国的地产商们，在高速复制自己的产品线，以时尚的外观、讨巧的户型、煽情的园林作为装饰。

　　当然，也有少数派。前几天，听一位地产企业CEO谈起公司的愿景时说，我们最害怕重复自己，所以产品一定是少而精。我们一直在研究，如何营造小区的绿化、住户的新风以及建筑的节能，以便在恶劣的大气环境下使居住更具品质。利润从来不是企业的第一甚至第二目标。绿城也曾是这样的少数派，但它在这轮调控受了伤，以至于让很多地产商见了绿城模式要绕道而走。

　　地产商本质上也是手艺人，要靠产品说话。上述CEO说，考验一家地产商的产品，需要30年甚至50年。可是，我们的很多建筑不到30年就拆掉了。现在，有几个人还会眺望到30年以后呢？所以时不我待的疯狂攫取意识才会统摄这个时代。

　　匆匆过客慌不择路。我们正急不可耐地向尘封已久的过往历史，集体挥手致意。告别的仪式是如此漫长，我们用前30年破坏，中间30年忘记，还将用30年狂奔，却全然不知道要去往何处。红尘席卷，只留下孤独的使者无语徊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