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为了能把茶喝得讲究、喝出品位,用上了紫砂壶。而现在,茶喝得乱七八糟,却越来越关注与茶相关的一切紫砂器皿。有此一辙,我跟紫砂壶的这份缘,颇有点滑稽。于是歪诗两句,聊以自嘲:“曾经红袍难济水,除却紫砂不烹茶。”
藏项:紫砂壶
◎资深藏家 蓝予
我的紫砂之旅缘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那时对紫砂壶还处于普及阶段,说白了,紫砂壶还是纯茶具。我读过一些鉴赏紫砂的资料,把紫砂壶的甄别方法笼统归成四条。首先砂分十色,壶分光、花。也就是说,紫砂有十种基本颜色,砂色不出这圈,即可入眼。紫砂壶,则有光货、花货之别,只要形制周正,便能入选。其次:平放横看,壶嘴、壶把、壶钮呈一条直线。摘下壶盖,倒置壶嘴、壶口、壶把在一个平面上。第三:捏住壶盖轻晃或者旋钮,壶盖应该与壶身浑然一体者为佳。最后:将壶注水,倾倒。出水顺畅,水柱应五寸以上不散。买第一把壶时,我坚定地认为背熟这四条,足以令我一只脚迈进紫砂壶门里。完全没意识到,这四条之上还有一个唯此为大的前提……
我的入门之选,是把竹桩壶。按四法仔细考量,基本达标。待回家,忙不迭地沏上一杯茶,嘢?味道怎么不对劲。百思不得其解之余,找明白人一打听。明白了!原来这把竹桩虽说像极了紫砂,但却是胶泥着色烧制。其实,二者极易分辨,紫砂壶用壶盖敲击壶身,声音清脆。泥壶声音犹如瓦片。而且紫砂的要旨便在一个砂字上面,即为砂,其中必含有云母、石英。所以真正的紫砂器,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有均匀的星光泛出,泥壶即便有零星光点,一望可知没有任何砂的质感。长学问了!“玩儿紫砂,后话勿论,前提它必须得是紫砂啊!”呵呵……但是……但是我所谓的“学问”,不久就靠不住了。这得从我父母给我的礼物说起。
父母知道我喜欢紫砂壶,游宜兴时特意为我带了一套“如假包换”的紫砂壶。我还记得那是一套梅花掇球,形制勉强及格,却不知为何非得弄上些俗不可耐的梅花来画蛇添足,更离谱的是壶底钤上一位顾姓紫砂工艺大师的章。有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套壶花了老两口一千多块,据说还是打了三折之后。哭笑不得之余,看在壶的材料是紫砂,我在家里找了个很显眼,却十分不方便拿取的地方,束之高阁。一天,与壶友家中小聚,这抢眼的玩意儿立即被发现。接踵而来,招致壶友好一番调笑。就在我还在表白我这颗“拳拳赤子心”的时候,壶友察觉了更大问题。原来这壶虽是紫砂,但却掺了料。无良商家把烧制的紫砂残次品,凿碎研磨,混上少许新料,二度烧制。为达到以假乱真,壶身打上鞋油抛光,经验不足的人,最易上当。其实,鉴别这等货色简单得要死,鞋油壶嘛,用鼻子闻闻即可。
作为“鞋油壶”的第一批持有者,我倒是收获了一个塞翁失马式的结果。第一,父母大人自从该事件后,再没买过任何一件旅游垃圾。第二,我掌握了收壶的至理——不懂就问,绝不冒充行家。
我随后的收壶之路,简直可以用踏上了一条康庄大道来比喻。我总结出三条“至理”:一看泥料,二看做工,三要慢下手。这三条一度令我在朋友圈里“壶名”大震。这当中,一段小插曲,让我引以为傲了好长时间。几年前的某日,一位朋友过生日,我随手从家里博古架上抄了一把百把块钱收的石瓢壶。结果这位较真的朋友,当着我的面上网搜了一下。这把壶制作者同款的作品,开价已经飙升到九千多元。人生得意须尽欢,如此“壮举”不免令我持壶却立,自满之极。毕竟几十把,经我手得来的上品,成就了一笔可观的财富。直到一天碰上了货真价实的高人与壶中圣品……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2008年的夏天,朋友好说歹说,拽我去见一位紫砂壶收藏家长见识。出于对一切“家”的深度怀疑,我当然心存“打酱油”的思想准备。藏家是位耄耋老者,老先生藏品不足两百件。与老先生寒暄已毕,他展示的第一件藏品便把我吓得不轻。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件圆珠梨皮砂,由于古工梨皮砂的制作工艺,在民国年间已经失传,也是我见识浅吧,这绝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把与资料中描述的一般无二的精品。把玩片刻,再翻壶底看印,赫然钤着弘一法师的名字。我立即收起一切的自我感觉良好,等待着接下来的震惊。然而,接踵而来的却是,用“震惊”都不足以描述的。
藏壶的人必须知道陈曼生这个名字,正如做木匠不会不知道鲁班一样。兴许是投了缘,老先生竟然拿出了四十多件“曼生款”的紫砂壶作品。并且不徐不疾先讲述了此壶的渊源。而后,让我细品这古物,伴着他的讲解,我战战兢兢地开始品鉴这些个堪称圣品的壶。渐渐我发现,每把壶做工的精细度,甚至比不了当今一般的工艺美术师,显得粗粗拉拉的。但是器型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绝非今人的气度。另外,泥料色泽更是出奇的圆融稳定,绝对是千金难求的传说级佳品。还有令我瞠目的是,老先生随便向一把壶内注水,不到五分钟,壶中的水,竟然降下两枚五分硬币的刻度。老先生向我解释,这是因为泥料的透气性、吸水性好,所以说古人在选砂、烧制方面的工艺,远非现代所能达到。
其后的两个小时,我接连看到了郑板桥、金农、张大千、张善孖题刻的紫砂壶作品。直至最后一件刻着时大彬款的明代壶,时大彬是谁,若说他即是紫砂之神,应该不算过誉。这一幕更使我激动得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人忘情时,最容易出岔子。我竟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迄今仍后悔不迭的话:“您这些壶都是真的吗?要是真的您觉得市值应该多少钱啊。”结果,老先生笑笑:“紫砂壶嘛,说到底不过是喝茶的工具,喜欢就好。”
时间一晃就是六年,自从那次开眼之后,对于紫砂壶这项爱好,我反而平静了许多。每当再有人聊起我收的壶,我也鹦鹉学舌般重复着老先生的教诲。一把紫砂壶能换多少钱,只能代表它的价格。摆脱功利跟浮躁的喜欢才是紫砂壶的价值。我深深地感谢,紫砂壶教给了我这份平常心与小悟道。
供图/蓝予 小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