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湖北 刘永国
这是第二次去金城兰州了。
出发前我就想,第一次去兰州时买了百合干、拉面筋、枸杞籽,尽是当地和附近的土特产,是“进口”的东西。由于回家后“进口”不及时,糟蹋了一些颇受妻子的批评。
花钱买批评,此类旅途购物,应当反思。那么此次出行再经兰州,购物当瞅什么呢?金城兰州,自古为河西重镇,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中转站。有专家称,丝绸之路也是玉石之路,二路大体重合。中原的丝绸经兰州、嘉峪关西出,西域的玉石经嘉峪关、兰州东行。和田美玉进中原,在兰州应留下了历史遗痕。啊,什么也不要想了,反正兰州的土特产已买过、品尝过,这次就去寻找和田玉,寻找古丝绸之路——玉石之路的遗落吧!
兰州作为旅游的目的地的时候少,作为旅游来回新疆或河西走廊中转站的时候多。这次仍是归途中落脚兰州,有个半天的参观游览时间。
那日上午,伙伴们去游览黄河对岸的白塔山,我便“告假”去看市容。说看市容,实际上是想去收藏市场。
兰州背倚青山,面临黄河。青山给了它坚定沉稳,黄河给了它雄浑灵动。在它狭长状的街区里,我很快找到了古老的民俗建筑——隍庙,兰州市收藏市场设在这个两进三层的古建筑院内。
记不清那日是不是双休日,隍庙的两层院落里既有店铺,也有地摊,似乎满满当当。梭巡一圈,感觉有新货也有老物件,内中马家窑的陶器,古色古香,沉稳中透出几许神秘,甚是诱人。然而,我的主要注意力在和田玉上,只在搜寻合适的玉店甚至地摊。
看过几家玉店,有价格咋舌、真假难辩的古玉,也有新品和田玉大件、小件。地摊玉约摸有十几处,本以为摊主是兰州人或新疆人,但交谈之后发觉多为河南人,他们的玉不乏真品,但大多染色,为的是掩盖裂绺、提升档次。
吾人忍不住问:“好好的和田玉,是啥样就啥样多好,染上色干什么?”
地摊主答:“你这兄弟,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人玩玉,喜欢带皮的,尤其喜欢栗色红皮。做买卖也要适应市场嘛。”
真玉假皮盛极一时,这是近年玉界一怪。染不染色,吾人一已之力,自是束手无策;个人能做到的是:敬而远之。
收藏的过程是寻找,寻找是一种期待,也是一种快慰。半天的时间,刨去来去的损耗,收藏市场上可用的时间不过两小时,误点将意味掉队,掉队将被甩出已有计划的食、住、行——后果是严重的。行进中的旅途寻宝,必须在可用的时间里匆匆进行。
可用时间只剩半小时了,宁可放空也不能误点。准备“撤退”了,出口处一玉石地摊,我不免多看了两眼。摊主是一个中年汉子,红红的脸膛,眸子里闪动着微微的笑意、期待。
买者有期待,卖者有期待,两个期待相碰,我放慢脚步,蹲了下来。准确的说,这位中年汉子面前只有3块石头。细看,基本可判断3块石头都是和田玉。如果我不甘心空手而归,就只有寄情于这3块石头了。
这是3块和田玉原石,却不完美。最大的一块拳头大,一半是石头,一半有玉性,二者的结合处自然天成,过度自然,形成了一块玉与石相融一体的天然物。
比拳头稍小的一件,则绺裂纵横,仅仅两指头宽的部位无绺无裂。它的部分裂与绺还被做上了栗红色,试图用人工皮掩饰绺裂。还有一块是青色的不规则薄片,大体上雕制不成任何玉件。
“兄弟,你这3块石头,是从黄河滩上捡回来的吧?”我想与摊主开开玩笑。
“大哥,这不是黄河石,黄河石也值钱呢!这是我从和田河里捡回来的。”摊主有浓重的西北口音,虽有些执拗,但接近普通话,很好懂。
西北人爽直,即便在买卖场上也少见云天雾地。此时,为节省时间,我也直来直去。我说,我要这块有玉有石头的物件。摊主说500元。我点头。人家从兰州跑到南疆和田,寻此块和田玉回来不容易。也许是本钱少的原因,弄的几乎都是等外货,如何赚钱?
付了钱,拎起石头,我要走了。摊主喊住了我:“大哥,你把这两件一起买了,便宜。”
我告诉他,出门在外,路过兰州,还有行程,石头买多了增脚力;再说,那两块原料一绺一薄,成不了物件。摊主急了,显得脸更红,他拿起那块绺裂满身的玉疙瘩,指着两指宽的“平地”对我说:“你看,这可以做牌子呢!”
两指宽的平地,平地的厚度不到半指,如此薄片,切下来能做什么?
但我此时不愿拂这西北汉子的意思。我说:“给你200元,行吗?”“哦,你给300元吧,让我有点赚。”换一个地方,两百元我都不会出,但那天我出了300元。
正待打的速奔与同伴们约定会合的地方,又有人喊住了我。
这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这儿有件东西,你看看……”
我担心误点,已经很不情愿再逗留了,但耐不住自身的好奇与小伙子的期待。
小伙子解开外衣,从颈脖子下拉出了一件物品,我的第一印像是黄乎乎的,大约是一玉件,但看不清是什么。我让他拿下来看,他把挂脖子的线绳漫过头顶,拿下了那物件。这时我才注意到小伙子头发长长的,脸有些黑红,眼神很灵动、机灵。我猜想他是那种跑乡收货的“古玩传递手”。俗称“跑地皮”的人物。
这物件上手后感到很沉,有一种与人相沟通的压手感。它通体被黄褐色的泥土、泥浆包裹着,一些凹处还推积着油光光的泥土。从形体轮廓上推测,它是一件仿生玉雕,雕的是一种什么动物。
收藏不能听故事,但我当时却很想听一点点故事,捕捉一点可供判断参考的信息。我边看边问。小伙子的回答让我很感兴趣。他说,这东西是他捡到的,有一个村子,屋主建新拆旧,他去收旧物,在泥土里,他踢出了这么个玉物件。回家后洗了洗,拴上绳,便挂在脖子上了。
这物件有一二百克重,沉沉的。“这么大个疙瘩块,有点沉,就挂在脖子上吗?”
小伙子憨憨地笑笑,说是挂在脖子上既是佩戴,好玩;也是携带,随时就可转手卖给喜欢的人。他说:“我观察了你一阵,发觉你很喜欢玉;从你刚才买玉的动静看,你有点像我们西北人,爽、直、不啰嗦,心地好。所以,我才向你推荐我捂在身上的玉疙瘩。”
古玩交易过程中,当警惕对方给戴高帽。高帽多半是要让你飘飘然,浑浑然。然而,今天这西北小伙对我的评点却让我心里热乎,他能看出我的喜好,禀性,我想他也应该能看透一个玉疙瘩吧?这个玉疙瘩一直在我手中盘玩、摩挲,这时局部已透出些许温润与油性,突出部位甚至突破黄褐色油泥的包裹,露出了些许嫩白。
“多少钱啊,小兄弟?”风霜雨露,山路盘桓,这奔波在收藏圈最基底的年轻汉子应该得到合理的酬劳。
“大哥,我是无本取利,你给一千块钱吧,捡漏、吃亏,都是你来到我们兰州的福份!”小伙子认定这物件要卖给我了。
我给了800元,小伙子点点头。我们握手,告别。然后,我带着两块玉石头和一件可能精美的玉件,离开了黄河水温馨流过的金城兰州。
匆匆旅途的收藏,旅程结束后需要整理与消化。这整理与消化,就是鉴赏、学习、领悟,从而增长见识,充实生活。
兰州之行的3件玉,有两件已成为珍爱。
那块500元买的石玉并生的石头,已成为石头与玉的“教材”。有一次,我把它放在茶几上欣赏,刚好来了客人,朋友们兴致盎然地传看这石玉并生物后,现场感慨:“哦,这玉啊,是石头长成的。这块石头正在长成玉的过程中!”从地质学上讲,石头永远长不成玉,从社会学上讲,石头可能长成玉,这人与自然与社会之间的哲理,何等有趣!
那件800元买的玉雕,得谢谢那位长头发的西北小青年。吹净黄沙,洗尽泥浆——一次次地盘玩,一次次地清洗,慢慢地,一只白玉卧羊出现在我的眼前,它刀工简洁,造型传神,玉质细腻。这只来自兰州的玉羊,它玩了穿越,但还不很清楚它从哪个时代穿越而来。大西北是干燥的,也是温润的。我把这只玉羊常常放在衣袋里。忽然有一天,我感觉到它慢慢地有了湿润感,我掏出来一看,这是那曾经的黄褐色泥疙瘩吗?这是那干巴巴的石头似的玉羊吗?从大西北至汉水之滨,从干巴至水灵,这只白玉卧羊已恢复了它原本的细嫩、温润、柔美。我相信它就是玉石之路上的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