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玉石雕刻大师杨曦疾呼——
现当代玉工系列之苏州工
文、图/江粤军
对当代“苏帮”玉雕而言,杨曦的创作具有某种开风气的意义。譬如,早在2005年,当苏州玉雕界普遍陷于沉闷的仿古件时,杨曦用平面设计的理念,将古玉的种种元素打破重组,以别开生面的作品《古韵》跻身“天工奖”。之后,苏州玉雕界呼啦刮起了一阵“拼装风”。杨曦却转头又开辟了“虚实结合”的玉雕表现手法。今天,面对本报记者专访,他犹然疾呼:玉雕行业设计链条太薄弱……
通过美术进玉雕 上手快
从小就一直学美术的杨曦,初中毕业时,面临了两个选择:一是进苏州工艺美术专业学校学习,那属于定向分配,毕业后要到苏州玉雕厂工作;一是母亲因身体原因要病退,他可以进厂顶替。有亲戚朋友警告过他,做玉雕时粉尘满天飞,很脏。父母亲便找了熟人,带杨曦到玉雕厂车间“侦查”了一番。杨曦发现,工人们主要用机器雕刻,并没有传说中的像“水泥厂”一般的景象。他自觉以初中学历顶替母亲,又必须放弃喜欢的美术,所以最终决定上美校。
在工艺美术专业学校,杨曦的成绩一直保持年级前三甲。素描、雕塑、工笔、线描等课程的学习为他打下了坚实的美术基础。回头望去,杨曦认为,即便不谈玉雕创作,单说雕刻技艺,美术基础也是至关重要的。“和师傅带徒弟通过一招一式的固化模仿完全不同,我通过美术进入玉雕,上手特别快,只需几天时间就够了。”
杨曦进玉雕厂后做的第一件作品是自己画图自己雕刻的四大金刚之一。整个雕刻过程,他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传统的飘带应该如何处理,于是去看了看师傅们做的仕女飘带样式,难题便迎刃而解了。因此,在杨曦的感觉里,做玉雕很简单,只要是眼睛看到的,就能用手做出来,在技术上不存在任何障碍和难度。
两个月刚过,正好赶上厂里办技术培训班,杨曦作为苗子被挑中参加脱产学习。他趁此机会,不仅巩固了素描,还学了很新鲜的平面设计和立体构成。技术班一结束,他又作为最突出的四名学员之一,前往上海玉雕厂学习。
申城之行,给杨曦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比较了在苏州所见和在上海所见,马上就感觉到苏州玉雕太初级了,只做到了上海工的60%。“当时的上海玉雕,已经做得很精细了,而苏州玉雕要说风格,只能是‘笨拙’。”
杨曦暗自分析原因,发现上海玉雕厂的设计人员都是老美校毕业的,功底扎实,画的稿子无论是构图、线条还是比例都很到位;而苏州玉雕厂的设计人员,基本都是在职工大学学两年美术,对画面很难有精准把握,他们画出来的底稿丑,工人做出来的成品自然就丑。同时,上海玉雕厂的工人,大部分都是小学毕业后就进入厂里一边做玉雕一边学习美术,艺术感觉也好一些。
虚实结合 冲出仿古玉雕
带着上海工的新风和兴奋回到苏州玉器厂,杨曦却被安排去做仿古件。一开始,他非常抗拒,“我学了上海的技术,却让我去仿古;我想搞创作,却让我去抄袭。”杨曦坚持,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搞创作。领导只得反复给他做思想工作:“要创作也离不开了解传统、了解历史,历朝历代的玉雕都有自己的特色。”
情绪平复下来后,杨曦最终同意做仿古件。也就是通过仿古,他知道了珍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桐荫仕女图》,是乾隆年间苏州工的代表作。
然而,仿古玉为何会一夜之间席卷苏州?杨曦一语道破:“当时港台同胞热衷收藏古玉,但大陆文物商店里的真古董是禁止外流的。因此,港台商人从各地文物商店借来样板,让玉雕厂仿制后带回港澳地区当文物销售。”
1992年,杨曦离开玉雕厂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做的仍然是仿古件。他坦言,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直到2002年,一位嗅觉灵敏的台商告诉他,仿古玉太多太滥了,有这么好的手艺,必须考虑创新、突破。杨曦接受了他的建议,开始有意识地摸索新路子。
是当初平面设计的积淀,点亮了杨曦创新的曙光。他尝试做了一件讲究形式美的《佛在心中》,迈开了突围的第一步。之后,各种奇思妙想渐渐荡漾开来。就在《古韵》获奖前后,杨曦得到了一块带黑皮的和田料,一直没想好要做成什么。“某一日,我忽然想到,黑白对比,或者可以尝试一种虚化缥缈、类似水墨效果的创作?于是,我将黑皮部分处理成若隐若现、有如轻烟聚合的鬼怪模样,后面白色部分则做成比较实的钟馗形象,就这样,虚实结合的‘钟馗除妖’出现了。”自此,虚实结合的表现手法,让杨曦创作的路子大大拓宽了。
直到现在,杨曦也总会定期到新华书店去,抱回建筑、摄影、装潢等方面的书籍,让各种艺术门类互相碰撞、融合……灵感乃生,脑海里,某块料已然成形。
对话
杨曦
玉雕创新要重设计
广州日报:您在创作上力求别出心裁,在用料方面是否也要求得比较高?会不会选用俄料和青海料?
杨曦:我主要还是做新疆料,比较少接触俄料和青海料,感觉它们的纯净度还是不太够。不过,将来我也有可能为了创作需要而用些俄料、青海料,毕竟青海料中的绿色是新疆料所不具备的。但就料本身而言,我不会从其经济价值出发考虑,只要有创作点就会拿来用。
广州日报:今天的玉雕市场比较重工重料,您认可这种观念吗?
杨曦:这是一种误导。其实,玉雕首先应该重设计才对。即便有些料不太好,如果设计很出彩,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带来的附加值要远远超过料本身。为什么有人说我引领苏派玉雕的潮流?关键还是整个行业设计链条太薄弱,人才太少,多数人只会模仿。
当然,虽说工不必放第一位,但今天的玉工也确实存在很大问题。不少作品没有做到位,白白浪费了太多好料。我一直都很感慨:这么好的玉料,这么稀缺的资源,就这么大规模地被随意雕刻,一百件中有九十件以上都没有什么创意、内涵可言,这简直是毁灭性的破坏。我们还能留点什么好东西给后代呢?以后有美术功底的人又拿什么创作呢?
广州日报:在您看来,导致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在哪?
杨曦:原因在于,从事玉雕行业的,大半不是美术专业出身,很多人只有小学、初中文化水平,跟着师傅学几年,就自立门户,甚至很快被称为“大师”。玉文化源远流长,现在却被众多没有文化的人掌控着,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代工现象值得深思
广州日报:有人直言不讳地说,苏州大部分玉雕师都在模仿海派,您同意这种说法吗?
杨曦: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海派玉雕一直以工见长,所以之前我们会去学习它,但这些年玉雕比拼的方向已经由工上升到设计,海派玉雕的后劲就不是太足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大部分苏州玉雕师现在不会去模仿海派了。
广州日报:听说您本人设计、制作的作品会落“南石”款,由您设计但由工作室徒弟雕刻的作品会落“龙”款,来料加工的作品则会落“辰”款?
杨曦: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我就在自己设计自己制作的作品上落“南石”款。“龙”款确实是后来为了区分由我设计、由徒弟们雕刻的作品。再后来,不时有人拿些青海料、俄料到工作室来加工,为了避免被人误会是我们卖出去的,又用了“辰”款。
广州日报:多数玉雕大师会跟您一样做这么顶真的区分吗?
杨曦:现在有一种现象,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界定。某些大师落着自己的款识,但其实所有作品都并非他自己雕刻的。当然,他会给徒弟一个构思方向,譬如这边可以雕一棵树,那边可以雕一个人物,让徒弟按着他的想法去做,成品出来后,便堂而皇之地打上自己的名字。我当面问过一些每天睡到下午三四点钟才起床的同行,究竟是什么时候搞创作,他们也并不掩饰地说自己连画稿都不出,每天醒来后去工作室交代一下就OK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应该算是谁的作品。
我还是喜欢亲力亲为,每天都在画图,徒弟们做的过程中,我也会不时帮他们调整。而且这些作品我会落“龙”款,清楚地告诉别人这是工作室出的。
大家简介
杨曦,号南石,现为中国玉石雕刻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苏州玉雕)代表性传承人、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2006年,他在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成功举办了全国首个个人玉雕精品展,其代表作有《古韵》、《知秋》、《千手观音》、《梦里江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