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中华 文/摄
陈品照今年已是七十有三,早年是个漆匠,临老做了画家。两年前,他拿过婺城首届农民画家的二等奖,那还是传统国画的笔墨。日前,他拿去装裱、装框的一批国画运回家来,里面多有关公像,大半是为乡亲们供奉之用而作。在他乾西乡坦塘村自家的厅堂里,挂出来的多半则是油画,这都是他临摹永嘉楠溪江的风景画,平生虽未履足,却是神往已久,绝妙山水,浓妆艳抹,更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忆往昔,陈品照大有可谈。他出生的时日却是个不好的年份,1941年,正好也是蛇年,举国深陷抗日战争的泥潭,九月间的日全蚀,更是四百年来所未有。陈品照的叔叔,当年就被抓了壮丁,去了前线。相比后来他自己被征去修水库,又是另一段凄凉光景。可见世道浇漓,人心日下,不知伊于胡底。陈品照倒是少小无忧,天性爱画,在黄桥头小学读书时,每每捡拾枯枝在沙地上写字作画,“在学校里,我画画、写字那都是第一的。”陈品照说。如此不分寒暑,执于画事,每见报纸上有版画、年画、宣传画,都能一一临摹,所求无非形似,模样逼真最为紧要,临老依然如此。
17岁,陈品照入读农业中学,自然成了搞宣传、写标语的能手。1968年底,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听到这一段广播的时候,陈品照正在赶考中国美院的路上,毛主席一声令下,像他这样的知识青年,多半杀了个回马枪,他也就回到老家坦塘,做了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说起农活,陈品照也样样精熟,最好笑的还是大跃进那个时候,他说,“为了赶生产,夜里,他们竟然往牛角上挂灯笼,继续犁田。”
不出数年,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为谋生计,陈品照跟了一个表哥学做漆匠,这时他已经22岁,年富力强,只要有人稍带一手,他就能够自己上手。以致后来给家具上漆,方圆几十里,他都是一把好手。带出来的徒弟少说也有二十来个,只因每家每户婚嫁时都要做几份家具,漆几份家具,陈品照的生意也就源源不断。陈品照说:“人说四个木工比不得一个漆匠,当年木工一天一块八,漆匠一天五块钱。”等他攒下钱来结婚的时候,一屋子的雕花木床、橱柜衣箱都是他自己雕琢上漆,几十年下来,橱柜衣箱上的花鸟依旧鲜活。陈品照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下去了,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谁想部队首长见了他上漆的家具,大为赞赏,竟然把他调到部队里去,专门负责给家具上漆,陈品照说:“这也是机缘巧合,每个士兵要是婚嫁都得带一套家具回去。”如此到了耳顺之年,他才歇下手来,不做漆匠了。
刚好千禧年过去,苗木生意开始兴盛,陈品照闲不住手脚,自然放开了种起桂花树来,十几亩地,三五年就长成大腿粗细的桂花树,等于十几亩地的雪花银了。除了地里的活计,他还进老年大学进修了一次,专修中国画,技艺更是见长,这年他已经是六十八岁,隔了两年,他跟郑红建又学了一年的油画,这回可真是宣纸上、亚麻布上都能来两手,不论是绘画还是生意,他都是“不让信息松松过”,抓住了都要挤出几点油水来。当年上漆的精细功夫也都在画上挥洒出来了。至于问他在画中追求什么,倒不是追求晚年有个事情可做,而是如他所说的,“画画有味道”。仅“味道”一词,足以见出绘画的境界,此间的道路既阻且长,他不是虚言应付,而是持之以恒。尽管他对“像又不像,不像又像”的现代派不甚了了,却又对俄罗斯风景画家、巡回艺术展创始人之一希斯金的森林系列颇能见赏。他说:“每天作画,只求像个画家一样。”真是斯言至朴,浑然一个老农的平常心了。他所期待的也就是再过几年能够办个油画展,展映的自然是家乡的山水,就像当年他给家具上漆时雕琢的四季风光般,能够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