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晓彤 图│偏锋新艺术空间
初次看见曹晖这次同名展览的作品,我立刻联想到的是英国流行歌手罗比‧威廉斯(Robbie Williams)在2007年发表的〈Rock DJ〉歌曲MV,这首曲风和歌词本身都不太突出的歌曲,却因为它血腥、怪诞和儿童不宜的音乐录像带而遭到全球禁播──影片以罗比‧威廉斯为主角,在一个充满辣妹的动感舞池中伴随节奏热舞,无奈高台上的冰山美女DJ却对他视若无睹,为了赢得美人青睐,男主角使尽浑身解数:一件件褪去了身上的衣服,当你以为全裸已经是底线时,罗比‧威廉斯接着剥除自己的皮肤、撕下自己的肌肉⋯⋯最后剩下骷髅骨架的他终于得到美女DJ的青睐而与之共舞,MV结束在令人错愕的结局和音乐尾声。剥光之后再剥光,掏心掏肺的坦诚底线会是哪里?最后剩下的会是人们期待的本质,还是什么都不剩的无尽空虚?
这是在2009年曹晖在北京偏锋新艺术空间推出个展“可视的体温”之后,暌违三年的个展发表。在“可视的体温”的中,拥有学院雕塑专业的他,以精湛的写实技巧,制作了牛、羊和马等动物被剥开的作品──艺术家以十分写真的方式,几乎是重新再现了动物肌肉筋膜的型态,然而由于毕竟是“雕塑”而非真正使用血淋淋的动物尸体,使观众仍然能在诡异的造型气氛中,较为“客观”地思索此一表现方式和主题──少了面对血腥场景本能反应出的各种情绪,透过这样直白的陈述,观众除了惊叹艺术家细腻而卓越的创作技术,同时还能够启发出某些关于“人类/动物”、“自然/掠夺”、“外表/内在”等哲学思索。就艺术语言来说,曹晖已经在“可视的体温”系列中获得了很成熟的发挥;如果说2009年艺术家已经完成了自我风格的塑造,那么今年11月底的同名个展,无疑是在已然奠定的基础上,更接近极端的一次推进。
发表的三件新作中〈如果我是〉、〈Oh, No〉和〈不要忘记我〉中,曹晖分别援用了包括维纳斯和戴维等西洋美术史上脍炙人口的古代雕塑经典,将整尊人像以树脂、纤维和压克力颜料实心复制之后,又分别将它们断开成片或块状──这些被剖开的“身体”,一块块展示在偌大的画廊空间中,彷佛市场上待价而沽的生牛排,你看得到其中骨质、肌肉、组织的断面和纹理、血管的分布、深浅不一的血色;艺术家以巨大的耐心和研究精神仔细描摩这些细节,你彷佛在阅读一本不寻常的人体解剖百科,只是书里并不打算指点你完整的器官或相关的功能属性,它们只是一些人类身体上真实存在的造型;每个人都拥有,却很少能够仔细审视。
曹晖“剖开”了这些历史上著名的雕塑经典,其中或许带有一些解构传统的意念,但更多的企图或许在于质疑人们对于本质的追寻──“本质”彷佛是万事万物最终而且唯一的答案,唯有剥去表层的虚假幻象,人们才能够探得真正核心的意义;面对艺术,我们始终相信其间必然蕴含着某种神圣而不可取代的价值,而只有充满智能的双眼和感悟,你才有机会获得那张通往真相的入场券,登入所谓艺术的堂奥。然而,当曹晖剖开了这些经典的美之化身后,裸露出来却是凡夫俗子皆有之的骨肉内脏,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不特殊。在这里,曹晖向我们展示的正式生命的普遍性──在这个追求特殊性和表现个人的年代,平庸可能是自命不凡的人们最难以接受的状态,然而曹晖在他洁净如外科手术房或解剖标本保存室的展场里,赤裸而血淋淋地提示了这一点:在表皮揭开之后,人体里面没有灵魂、没有记忆、没有真善美,只有组织和血肉,并且看上去都那么雷同。曹晖冷静而直截了当地用艺术的方式,点出了所谓生命和人类的本质──那些“本质”可以无限上纲至宇宙万物的哲学思考,也可以极简化约成最为物质性的生物存在。穿梭在那些曹晖制作的人体切片中,人们开始追问的是,在剥光了外在之后,剩下的究竟是所谓真实的本质、亦或是什么都没有的空虚?
在展览现场的墙面上,有一段曹晖自己写的句子,或许正是他对于这个提问的响应。
如果我是卖西瓜的王婆,我非常乐意切开我的瓜,让顾客从内到外的看清楚瓜的质量;
如果我是修理工,我当然要拆开待修的机器,把所有零部件卸下来清洗、检测、再进行组装;
如果我是医生,我巴不得切开病床上的每一具躯体,观察病变的内脏、折断的骨骼和流血的肌肉,了解各种肌体健康或者发病的原因;
如果我是观众,我一直愿意相信美术馆中陈列的名作,内部一定有血有肉有筋有骨,所以外部才显现得栩栩如生;如果我是米开朗基罗,我求求你别拆解我的雕塑,因为那里面除了凌乱的材料,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