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万华：我对艺术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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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万华这个名字，对中国当代艺术界来说一片空白。但这个人曾作为政治犯入狱四年多，在1976-1979年，他在监狱里偷偷画了四百多张色彩浓郁的画。这些画很多只有一张邮票大，但情感强烈、手法熟练，风格上又很类似西方现代主义绘画，在当时相当的“前卫”，以致看他的画让人有时空颠倒之感。

　　康万华1944年出生于北京的普通市民家庭，因为自幼喜欢绘画，他在1960年代曾在北京艺术干部学校学习过绘画。这是个业余学校，他在其中学到了一些基本的绘画技巧和知识。作为北京市民，他成年后被安排在北京曙光电机厂当工人，因为有绘画特长，后来从工厂调到北京179中学担任美术教师。

　　青年时代的康万华，向往自由不羁的生活，怀有激进的冲动，而且把这种冲动从文艺逐渐延伸到社会现实。他当时已经结婚，因为不和父母在一起住，他和一些留城青年们时常在自己家里聚集，关起门来偷偷的听音乐、看画册等。在那个高度一元化的时代，如果拿着一把吉他被人看到而举报，就可能被视为资产阶级倾向而被抓起来关三、四年。所以，他们的这些不安分的举动，也是非常小心的，要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让周围街坊邻居看到或听到。

　　康万华不愿拘束自己的言行，在日常生活和平时聚集时喜欢议论时事，直言自己的很多不满。当时的妻子觉得他太叛逆，在平时的劝阻无效后，向上级反映了他的言行。她本来是想通过吓唬他让他听话，但当时的政治管制已经非常严厉，又适逢张春桥发表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一文，事情的后果远比预想要严重的多。治安部门对他进行了调查、审讯，结果发现他把印有毛泽东像的报纸拿来擦屁股。回忆起此事，康万华说这纯属大意，当时根本没注意到那张报纸上有毛像，但在已被调查的情况下，这种行为被视为对领袖的大不崇敬。

　　这种行为再结合上他妻子的举报，康万华被定性为政治犯而入狱。他的监狱生涯从1975年9月到1979年3月，画家刘迅(出狱后任北市美协主席，“星星美展”的两次成功举办，都与他的大力支持有关)等人也是他的狱友。在进行思想改造的同时，他们还需要被劳动改造，有大量的劳动任务。因为和监狱的医护人员们相处的不错，他能经常“泡病号”，即申请到病假条后在狱室里呆着，不去劳动。

　　在他的要求下，家属探亲时带了些书籍和很多绘画材料(以油画棒为主)给他。泡病号时，他闲的无聊，用看书和画画来消磨时间。在监狱里画画是非法的，他小心翼翼的躲过监视偷偷画。扑克牌、卡片、包装盒等成为他的画纸，当遇到检查时，他把这些小纸片随手塞到书里或其它地方。因为不能写生，大量的画都是凭记忆来默写，或者因势利导的画自己的想象。默写的对象，有自己的狱友等，拿给这些人看时，他们吃惊于它的逼真；时过境迁，以当代人的视角看，这些默写的狱友肖像有着类似于雷东、高更作品般的象征主义色彩：忧郁、神秘。同时，普遍散发着黯然但又“不屈”的光晕。

　　监狱中的绘画行为，从1976年10月(四人帮倒台后)延续到1979年3月，共画了四百多张，题材以风景和人物肖像为主，也有少量的人体。这些绘画基本上都是用油画棒画成的，色调大多很鲜艳。从绘画风格的角度看，他的这些绘画很接近印象派、象征主义和野兽派，而且手法比较成熟，情绪强烈，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在当时的历史处境中，能画出这样成熟的现代主义式作品，颇令人诧异，尤其是与同时代的其他画家相比。但康万华本人说，他当时不知道象征主义、野兽派、立体主义等现代主义流派，也没见过这些流派的作品，只所以画成这样，纯属自由发挥。至于色调的鲜艳乃至夸张，是因为自己一直比较喜欢颜色鲜艳的绘画，觉得这样痛快。在“说的一口好画”而不是“画的一手好画”的当下，这种平淡、笨拙乃至“俗不可耐”的解释，对希望将他传奇化的人来说，可能很失望。但看画而不是“听画”的人都知道，画家最好的解释其实是他的作品：驾驭绘画语言的能力和散发出的强烈情绪，再结合他本人的特殊遭遇和那段让中国人不堪回首的社会背景，其中价值是无需言说的。

　　这四百多张绘画，在他于1979年出狱时，夹在三本《世界通史》中带了出来。遭遇过度日如年的牢狱生涯后，这批小画他本人已不太重视，朋友看到后如果喜欢，他就随手送几张。至今仍在他手中的有一百多张。还有好几百张，被当年一位姓薛的朋友出国时带走了。后来他听别人说，这位朋友把这批画卖掉了，但也没再告知他。

　　作为平民，入狱经历严重影响了他日后的生活：出狱前他已被中学开除，出狱后他只能再去工厂就业。1985年后，他开始做些小生意来谋生。2008年脑瘫后，他行动不太方便，听力和表达能力也有所下降，基本以休养为主。

　　谈起往事，他认为政治是很不可靠的：当时的人，即使不关心政治也被抓，关心政治的更要被抓了。而他自己属于“倒霉蛋”：也没做什么具体的事情，就因为作为老百姓谈论了一下时事就被抓了，而当官的贪污或乱搞却都没事。

　　谈起绘画，他说他对艺术不感兴趣，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出狱后他基本上不再画画了：赚钱养活自己最重要，如果画画能换来钱，可以画，否则不画。他后来也看过一些西方现代艺术的资料，比较喜欢莫奈、雷诺阿、梵高、马蒂斯、毕加索。中国画家中，他认为吴冠中“还行”。当问到和“无名画会”的关系时，他呵呵笑：“‘无名画会’是1980年后编出来的画会，当时没有。我和赵文量、石振宇认识，也一起画过画，1975年春节和他们一起参加过在张伟家的画展。” 杜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