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4月9日,93岁的法国华裔绘画大师赵无极在瑞士辞世,他的抽象画作对我们来说,依然是一道道魅力四射的谜 赵无极:将画从现实世界抽象出来
本报记者 范昕
西方将他从东方解放,东方将他从西方拯救,在这两者之间,赵无极建立起自己的无极世界:似乎没有具体所指,只有空间的扩张、色彩的融合、形体的运动组合。赵无极喜欢将作品的完成日期标注在画背面,以此来命名,为的是让观者不受画面以外任何因素的影响,直接体验绘画的意境。法国诗人克洛德·鲁瓦却说,“没有一幅赵无极的画作不能够被仔细解析,尽管它显然无视任何具象表现,优雅地避开一切为现实所限制的再现。但你可以从他的画中读释情感的视象。”理解赵无极的抽象画作,不妨从画外的他寻找线索,循着他的人生经历,尤其是情感经历。那里,浸润着他最为丰富、隐秘的内心感受。
——编者
“我渐渐明白,我的画反映着我的经历。面对完成的作品,我会惊讶地发现,它们表现了我的怒气、平静、激动和激动之后的再次平静。我的画变得情感化,因为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和心绪。我不再需要寻找其他题材,也不再非要选择某种颜色。能够恰如其分地表现我的怒气的,不是这种或那种颜色,而是颜色之间的关系,是它们相互混合、对立、分裂和亲近的方式。我不再偏爱某种颜色,它们同样重要,它们的品质取决于我如何组织它们。”
——赵无极
◆最初的爱迷失巴黎
从学习塞尚、毕加索和马蒂斯等西方现代派艺术大师,创作以人物和风景为主的具象油画,到追随瑞士艺术家保罗·克利的画一跃而入抽象的世界。与兰兰携手的16年间,赵无极的画风在不断的修改、毁弃和重新开始之中渐渐确立。最终,他内心的某种东西好像显现了出来,他的画中开始有了运动、形体浮现。
他唤谢景兰“兰兰”,这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他们的独子赵嘉陵曾说,自从妈妈离开,万万不可在爸爸面前提“兰兰”二字。
谢景兰身材娇小,性格温柔谦让,是西方人眼中典型的那类“中国女子”。1935年,赵无极与她相识于西子湖畔,很快便陷入热恋。当时,赵无极15岁,谢景兰14岁,两人的爱情在今天看来是标准的早恋。赵无极说兰兰是自己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我们不住在同一个城里,我想见她,我们就偷偷地会面,因为她的父亲管她很严,不许她与男孩来往。为了能在同一个学校上学,我们只有结婚。”1940年,两人在香港注册结婚,这是因为当时赵无极的祖父刚刚过世,戴孝期间,家中不能有喜庆,他们只好为了爱情长途跋涉赴香港。两年后,谢景兰为赵无极生下儿子赵嘉陵。
1948年2月26日,赵无极和谢景兰一起于上海登上前往法国马赛的船。起初赵无极只打算在那里“镀金”两年,学习西方绘画技巧,钻研西方画史,因而走的时候,没有带上儿子。日后没能如期回国,甚至在法国一待就是数十年,则是赵无极始料未及的。
到了巴黎,林风眠为赵无极预留了教授的位置,为他解除后顾之忧,兰兰则开始学习现代舞。这段时间,这对艺术家夫妇竖立起了珠联璧合的榜样。比如,与赵无极合作的勒伯画廊老板不太好,对赵无极时冷时热,谢景兰便常常出面在他们中间周旋洽谈。
可惜,好景不长。1951年到1954年,法国音乐家、雕塑家范甸南介入了赵无极的婚姻,开始疯狂追求谢景兰。1957年,谢景兰决定离赵无极而去。“她和我分手,使我深感屈辱,至今心中仍觉苦楚。”赵无极日后在自传中回忆。为了疗伤,他决定去旅行,且未定归期,最终游历了一年半。
◆ 最深的爱转瞬而逝
结束与兰兰的这段感情,是赵无极绘画的一个阶段的终结,更是一个不可逆转的新阶段的开始:我要画看不见的东西,生命之气,风,运动,生命之形,色的显现与融合。这一时期,赵无极画作中的情感化倾向尤其明显。
结识第二任妻子陈美琴,则是在疗上一段情伤的旅程中。当时赵无极留住在香港一位朋友家中,一位叫做陈美琴的美人出现了。她是电影演员,美丽、敏感,也脆弱,费力地抚养着两个孩子;从未离开过香港,只会讲几个字的英文,更是不懂法语。赵无极毫不讳言地对她一见钟情,“她那完美的面庞上透着一种柔弱而忧郁的气质,令我十分着迷”。没过多久,赵无极便说服美琴放弃工作和身边的一切,随自己去了巴黎。
赵无极的作品少见命名的,但1958年他画了一幅直接命名为《绘画》的作品,表现遇见的第二任妻子美琴、找到爱情时内心强烈焕发的感情。这一次的爱或许才是赵无极的真爱。
1960年,赵无极发现美琴患上了一个前所未想的病症:心理失调。一次,在大奥古斯丁沿河街上,美琴以为有人害自己,一个劲地向前狂奔。就这样,赵无极看着她一天天沉入病痛,一次次发作,自己却爱莫能助。
陈美琴辞世时年仅41岁,那是1972年。这无疑给了赵无极最多的伤痛。为纪念妻子,赵无极创作了橘黄色调的9米巨画《纪念美琴》,确切地说,那是藏红花的颜色,而“藏红花”和“痛苦”两个词在法语里发音相近。画面明亮得光彩夺目,却给人一种抓不住的惶恐,似乎正象征着美琴的脆弱娇柔。这幅画日后被长期保存在了法国蓬皮杜中心,赵无极说自己实在无法忍受每天在画室里看到它。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赵无极还养成了每天傍晚去参加开幕式散心或喝杯威士忌的习惯,以致被戏称为“赵威士忌”。他坦言,“我想通过社交和酒精排忧,免于崩溃,这是在濒于瓦解的自我世界中立住的办法,我需要与周围的人保持和谐。酒在不知不觉中潜入我的生活,我也越来越难以作画,在美琴去世后的一年半中,竟无法提笔。”
与此同时,赵无极也说与美琴在一起的这些年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光,“我们相亲相爱,全然没有考虑她脱离生长环境、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生活会带来的问题,她甚至不愿学习法语,但她了解我的画,以直觉甚至本能了解”,“我们一起做过美妙的旅行,去看欧洲,随塔马约夫妇游墨西哥,还经常一起去美国参加我的画展”。
在赵无极看来,这十多年转瞬而逝,速度好比自己开的汽车,他说他不会再开奔驰车了,因为自己不再需要赶时间。
◆ 最后的爱终归平静
赵无极清楚地知道,从1973年起,自己的画风转变了。或许如艺评家们所言,“画风成熟了”。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热爱绘画,越来越有话要说,也越来越害怕重复。他画自己的生活,也画一种不可见的空间、梦想的空间,在那里,人即使处于各类矛盾力量构成的不安形象中间,也永远感到和谐。他终于走出美琴死亡的阴影,重新在艺术的世界里找到平静和安宁。
弗朗索瓦其实才是陪伴赵无极走过最长人生路的伴侣,两人结婚36年,尽管外界对于赵无极这位第三任妻子提不起什么好感。去年,赵无极的儿子赵嘉陵曾向法庭递交诉状,控诉弗朗索瓦“控制”自己已患老年痴呆症的父亲,将其强制性迁往瑞士定居,并担心她将父亲一些价值连城的画作据为己有。
赵无极是1973年在巴黎市立美术馆举办的首次大型中国艺术展上遇见弗朗索瓦的,当时这位年仅26岁的法国姑娘刚刚成为该馆的实习馆员,与他也相差26岁。两人彼此走近的理由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赵无极厌倦了总给友人介绍给自己的中国女友们当导游,而和弗朗索瓦在一起没有这个问题,巴黎的景点,她比赵无极熟悉多了。4年以后,他与弗朗索瓦结婚了。
平心而论,弗朗索瓦对于赵无极事业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婚后,她一直凭借自己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丰厚的专业知识参与赵无极画作的营销。有人说,通过弗朗索瓦,赵无极真正从中国过渡到法国,为法国主流艺术收藏圈所广泛接受。然而,她的热情渐渐失去理智,无所不能地为赵无极包办了生活中的一切。偏偏赵无极就是位纯粹的画家,除了画画,别的事情也做不来,每当别人问起具体事务时,他便道:“问弗朗索瓦,我不懂。”
陈美琴的好友、香港老牌影星顾媚曾在文章《赵无极的深情》中写道:“无极曾对我说,这段婚姻并不快乐。听友人说,弗朗索瓦并不喜欢中国朋友,她说她唯一的中国朋友就是她丈夫。这最后一段婚姻好像把他孤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