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艺术和现实的关系——如果现代主义的表现主义强调了个体意识对于艺术的重要性的话,那么新表现主义突破了比较封闭的人性,强调个人要承担历史和社会的责任。 ”
——王 林
7月6日,在北京中华世纪坛的展馆,艺术家徐唯辛,走在布满乔治·巴塞利兹、约尔格·伊门道夫、马库斯·吕佩尔兹、西格玛尔·波尔克、 A.R。彭克等德国新表现主义大师作品,和来自德国、瑞士、波兰、韩国等国的14位外国艺术家,以及中国12位艺术家的20件作品的“2013穷尽:德国新表现主义/当代艺术展”中,看到安塞尔姆·基弗的作品《耶稣家谱》时感叹:“还是德国艺术家画得好,一眼就看得出来和中国艺术家的差别。 ”
此次作为位于北京房山的展洲国际艺术区开园系列活动的压轴之举,“穷尽”展览于7月6日至18日在京举办,青年艺术家乔纳森·米斯、柯娜丽亚·施莱默、孙国庆、杜春辉、曹吉冈等活跃在中国及国际艺坛的艺术家都有作品亮相,但吸引人围观的,仍旧是6位新表现主义大师的作品。
“ 《耶稣家谱》使我们再次看到基弗运用泥土和水作为材料的创作功力,泥土干裂的肌理深入观众的心灵,引发我们对西方几百年的人文主义传统在20世纪政治与军事的摧残下彻底解体的反思。 ”展洲国际艺术区艺术总监、展览策展人黄梅说。——面对《耶稣家谱》 ,面对徐唯辛直言不讳的尴尬,中国艺术界也在反思。
人人爱基弗
基弗是德国新表现主义艺术家中最受中国艺术家尊崇的一位。他的画作与实物结合,战争与死亡的主题弥漫其间,异常震撼人心。观者每每被唤起对二战、纳粹、人文主义破灭等命题的思考。
曾经在德国学习和工作的美术评论家颜榴认为,基弗一辈子纠缠的,都是“二战和纳粹”这个命题,而且他把这个命题一层层不断地深入揭示。“有段时间他穿上纳粹军服,做着希特勒的动作在世界各个城市拍照留影,引发很多非议。我认为他是想把世界那层光鲜的遮羞布撕开,露出里面流血的伤口。这是他作为一个德国人在德国为世界造成的灾难面前的自我反思。 ”
“德国人有反省精神,因为他们有宗教的忏悔意识。尽管他们也认为纳粹罪恶昭著,但他们不仅仅认为这是以希特勒为代表的纳粹的罪恶,还会自问:德意志民族发展到那个时候怎么会产生这么多摧残人类的罪恶呢? ”评论家王林认为,德国新表现主义是民族意识反省的集中体现。
反观中国近现代百余年,虽然饱经沧桑,但至今没有产生像基弗这样的画家。我们热爱基弗,反向证明了我们对历史的茫然以及主动的遗忘。究其原因,“中国艺术家缺少基弗那种特别浓厚的、对历史负责的创作意识。基弗对于人类文明的反思,在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中难以看到” 。颜榴说,一个艺术家所需要的不仅是艺术表现手段,还要有一颗真正的心。
伊门道夫,亦如此。在很多批评家眼中,他是一个左派、一个毛派、一个“意识形态色彩非常浓”的画家。但他的作品更有意思的是,体现了一种有力量的愤怒以及对革命的激情,充溢着对自由、平等的强烈呼唤。在充斥物质消费的中国社会,艺术再谈意识形态,都感觉out了。“中国现在出现这么多问题,有哪个艺术家对这些社会问题有自己的表达和关注呢? ”王林这样说道。与伊门道夫相比,中国当代艺术更多的是商业符号和革命符号的混搭,更像一种无意义的调侃,或许仅仅能够成为一种以中国元素作为调料去邀宠西方的作品。
有些中国年轻艺术家感觉很“无辜” ——自己没有生长在充满矛盾和激情的年代,反省之力从何而来?“基弗生在1945年,对二战没有体验,但恰恰是这个没有二战体验的人,对二战给人类造成的伤害表达得那么深刻。 ”评论家贾方舟认为,一个人的生存体验,和他能否以艺术的手段来表达这种经历和情感,是两回事。“能表达出来的和你能体验到的东西是不完全对等的,关键是如何反思这个民族曾经出现的灾难,这种反思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
缺失的广义政治学
接续1905年在德国产生的表现主义,经过抽象表现主义,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出现的德国新表现主义与同时期相继出现的法国的自由具象、意大利的超前卫、美国的新绘画,全是名异实同的国际潮流。在理论家王端廷的记忆中, 1982年在民族文化宫举办了德国表现主义绘画展; 1980年第39届威尼斯双年展,当中国送去民间剪纸,德国的基弗已经参展。“中国30余年来的艺术,受到德国表现主义和新表现主义的影响最大。我们很多重要的艺术家,像罗中立、马路、谭平、毛焰等,都曾到德国留学。 ”
“中国艺术家为什么对德国新表现主义情有独钟?这与中国的艺术传统有关,因为表现和写意比较接近。 ”王端廷说,“某种程度上,我们还是更愿意从西方接受跟我们相近的东西——这个现象我现在也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但这是一个现实,也是一个结果。 ”
德国思想家马尔库塞曾经把艺术发展定位为两个方向:一个是广义的政治学,一个是审美的人生态度。评论家邓平祥认为,中国文人画最后发展为审美的人生态度,而不是广义的政治学;“西方一些伟大的作品、艺术家,是广义政治学的面向上发展而来的,这正是那些作品感动和震撼我们的地方” 。据黄梅介绍,展览中呈现的新一代画家,如柯娜丽亚·施莱默、丹尼尔·雷希特、约纳塔·梅塞等人,他们一方面表现出对传统的继承,另一方面又表现出与传统的断裂。她认为,这些画家的共同特点是,在“绘画向摄影靠近”的当代艺术洪流中,用自己的身心力量彻底消解这一主流,重新恢复绘画性在当下的活力与再生力量,这也让中国公众看到了当代绘画的多元可能。
“回到中国,我们究竟是要创造一个文化的表现主义,还是一个对社会和历史承担责任的表现主义?如果我们仅仅是在文化的表达上继续地域上的扩散,我们永远都走不出现代主义的圈子,我们也不能达到西方古典主义系统和中国艺术相结合的超越。 ”王林说。
而在另一些批评家眼中,中国艺术家貌似缺乏激情、反思精神和批判意识,是由“民族性”决定了的客观存在。评论家徐虹认为,新表现主义摒弃了模拟现实,而直指心情、直奔主题。“新表现主义认为,内心世界才是真实的,所以新表现主义和中国的表现性水墨、表现性油画最大的不同在于,新表现主义尽量避免共同性,而强调独特性——中国的表现性水墨的笔墨必须符合规范,它须在传统对水墨的技术性规范中来达成独特;而德国新表现主义更加强调艺术家的情感表达、个性传递和展现人与现实的关系。 ”
相较而言,或许德国艺术家也在追求再圆强大的“德国梦” ,但他们更注重生命中的感情——愤怒也好,怀疑也好,调侃也好,感情都是非常强烈的。而中国艺术家时时刻刻要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中国身份,这是其基本的道德面向,所以中国艺术家的情感强烈程度就不够。
德国新表现主义的艺术价值非凡,关键在于它在摄影和数码时代重建了艺术史对绘画的信心。“回到艺术和现实的关系——如果现代主义的表现主义强调了个体意识对于艺术的重要性的话,那么新表现主义突破了比较封闭的人性,强调个人要承担历史和社会的责任。 ”王林认为,德国新表现主义至今犹可取法。
确实,中国艺术家还是要摆脱皮毛性的模仿,“摆脱魔法” 。理论家陈孝信认为,艺术家应当追求新表现主义的灵魂,尤其要找到与中国传统的联系,进行转换性的创造。新表现主义,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被中国“发现” ,“85新潮”时火了, 90年代后沉寂, 21世纪以后又对它进行重新发现和挖掘,这就意味着中国的艺术问题还非常多,需要类似新表现主义的艺术去把人性重新解放出来。“我们在不断的解放当中又会形成新的价值,新表现主义就相当于一缕春风,不停地沐浴我们的心灵,告诉我们‘艺术的源头在哪里’。”理论家杨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