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竟成
外地人对北京有着各式各样的看法,不足为奇。而我,对北京始终抱有一种执着的热爱和美好的怀想。为什么?因为我有一段难忘的为文物进京请“京医”的经历。
那是1992年中,我临危受命,被任命为浙江金华侍王府的新馆长。何谓“临危”?因馆内文物丢失、损坏严重。最棘手的是对侍王府119幅壁画,407方彩画的保护成为难题。我们自己想尽办法,并请来省内各方专家求教,几次试验都不成功,仍是一筹莫展……
怎么办?上京!市委书记和省文物局长都支持我上京找“医”。我揣着馆里仅可动的几千元公款进京,打算请专家时一用。不料,那次上京如梦一般。
在全国政协一位连家乡火腿也不肯收的副秘书长安排下,国家文物局分管局长、有关处长,特别是专家组组长罗哲文等,在当时国家文物局办公处北大红楼对面的小饭店里“接见”了我。他们点了几个菜,不许我结账,请我吃了一餐。罗老问长问短,尤其对危墙壁画心急如焚,当即决定亲自前往勘看,又向我推荐了著名文物专家胡继高,为侍王府壁画“主医”。
很快,罗老借在浙江考察的机会,执意到侍王府现场踏勘,目睹了文物险情。回京后极力呼吁,国家文物局特例预拨30万元专款直入侍王府。
在盛夏酷热中,满头大汗的胡继高带着助手也风尘仆仆来到侍王府。他衬衫后背已沁出一片汗渍,却全然不顾,搬来一架竹梯,亲自上后檐墙高处,打着手电察看墙体结构,漏雨情况,壁画与墙交接及外倾程度。下梯后又一一细考了两幅壁画的病态状况,并让助手记录下来。他又将侍王府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所有明里暗里、大大小小的壁画、彩画察看了一遍。有时测体温般用手贴在壁画上,实感壁画的受潮霉变程度。
胡老严峻的脸色,渐渐和缓,主动向我要了一杯凉茶,告诉我两个字:“有救!”之后约一周时间,胡老和助手天天来侍王府上下班,俨然就是馆里的职工,对危墙壁画作了全方位的“体检”,初步形成了根治方案。胡老对我说,最近读到你们金华籍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严济慈一个观点,他认为青少年要有一点好高骛远,高远的梦往往是成功的开始。这是对的,文物保护也是这样,一些认为是梦想的事,其实并不是梦想!
果然,胡老提出了“起死回生”的根治方案——对地仗比蛋壳还薄的壁画实施揭取,然后重砌后檐墙,再贴回壁画。有人夜半给我打电话,这是天方夜谭,怎么可能?市委书记听了我的汇报,赠我8个字:相信科学,相信专家。于是,金华巿向省文物局上报了胡老方案,省局又转报国家局,经过严格的专家论证,国家文物局批准实施。
1995年春,经过周密的各项准备工作完成后,胡老亲自“操刀”,和他的团队一起,抢救侍王府危墙壁画。经过无数次的现场实验,胡老研制出了适合侍王府的环境、气候、湿度、原自然颜料、老化程度的揭取配方。胡老风趣地对我说:“其他都可公开,配方保密。”
1995年5月1日,揭取工程启动。先是给《望楼兵营图》精心清洗,刷上保密配方制成的保护液,布上一层白纱布,上一架木框,然后,由外至里,从后面一砖一砖将太平军砌就的空斗危墙拆除,实现揭取壁画。当壁画像一个蒙着白纱布的病人,从直立高处转变为横卧,经我和胡老助手之手抬下来时,在场所有人欢呼起来,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