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玉雕像前的沉思

冰心玉雕像

　　蔡佩珊

　　福建长乐是冰心先生的故乡，我们一家常去那儿的冰心文学馆。在我们眼里，冰心文学馆不只是旅游景点，更是一个圣地、一个精神家园。每次去那里，我们都怀着朝圣的虔诚。

　　一九九七年，冰心文学馆建成开馆不久，母亲就带着哥哥和我去那里。当时我还小，第一次去冰心文学馆的情景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仍记得这样一个细节——母亲问我：“还记得妈妈教你的那首儿歌吗？”接着，母亲“啊”了一声，提示道：“母亲啊！天上……”“记得，记得”，我接着背诵起来：“天上的风雨来了，鸟儿躲到它的巢里；心中的风雨来了，我只躲到你的怀里……”母亲告诉我：“这首好听的儿歌，就是这位最爱孩子的奶奶写的，这座文学馆就是为纪念这位奶奶而建的，她的名字叫冰心。”从此，“冰心”这个名字就镌刻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

　　有一年圣诞节，母亲带着哥哥和我回闽南故乡探亲，我们又一次来到冰心文学馆。那时候的我，已经是冰心的小读者了，我读了她写的《繁星》、《春水》、《寄小读者》、《拾穗小札》等作品。冰心的作品充满了儿童的天真和情趣，语言清新浅白，虽然我的阅读能力还不算很强，可是，每一次读冰心的书时，便觉得非常亲切，非常顺畅。她老人家的作品，就像悄无声息的春雨滋润着我的心田，激发了我对文学的兴趣。我特别钦佩冰心的小说《小桔灯》里，那个勇敢乐观又能干的小姑娘。一次又一次，我在梦中见到：夜晚，冰心奶奶举着一盏透出桔红色光的小桔灯，为我照亮前进的路……在馆内的冰心生平与创作展览厅，我取出笔记本，一字一句抄下了冰心的语录：“读书好，多读书，读好书……”

　　二〇〇三年八月三日，在我生命中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一家去长乐参加冰心文学馆大厅内的“冰心玉雕像”的揭彩仪式。当覆盖在雕像上的红丝绸由吴青、高洪波、蔡丽双、王炳根一起缓缓揭下时，一尊汉白玉雕琢的晶莹剔透的冰心雕像温暖地呈现在众人眼前，美极了！雕像以冰心上世纪二十年代留学美国时在慰冰湖畔眺望大海时拍的照片为蓝本，由玉雕之乡福建惠安的玉雕大师精心创作，整尊雕像洋溢着青春的光泽，如同美的化身。

　　我静静地凝视着冰心先生的面容，那样安详、妩媚，一抹淡淡的微笑使我想到冬日暖融融的阳光。冰心永远是美丽的，即使是到了暮年，她老人家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中，都充盈着慈祥、和蔼，呈现出一种特有的温暖人心的美。而面对这尊“冰心玉雕像”，我更喜爱年轻时代的冰心，那时，她就像一朵沾着朝露的鲜艳的玫瑰。我把自己的感受写成一首题为《爱心》的诗献给冰心：“圣洁的心／如热情的火把／点燃伟大的／爱火／亮丽了／春夏秋冬。”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很快，我读中学、读大学了。每次来冰心文学馆，我总要捧一束红玫瑰敬献在冰心玉雕像前。冰心生前最喜爱红玫瑰，我觉得，红玫瑰的神采和风骨，正是冰心的神采和风骨。

　　如今，我早已不再是那个躲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了。随着阅历的加深，我对冰心作品的理解也不断深化，每次重温她的作品，都会有新的感悟。冰心年近九旬时写的《我请求》、《我感怀》、《给一个读者的信》，令我为之动容。冰心老人用赤诚、热烈的语言道出了自己对祖国、对人民始终不渝的爱心。

　　冰心玉雕像美丽依旧。

　　敬仰冰心玉雕像，追寻着这位二十世纪中国杰出的文学大师艰辛跋涉的足迹，我思绪万千。冰心是“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元老，早在一九二一年，她就是茅盾等人发起成立的文学研究会之重要成员。她钟爱文学，锲而不舍地勤奋笔耕了近八十年，发表了七百多万字优秀作品，丰富了祖国的文学宝库。她不仅是我最喜爱的儿童文学家，而且是著名作家、诗人、翻译家。冰心爱一切美好的事物，赞颂母爱、人类之爱、童心、大自然，是她一生创作永恒的主题。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孩子们，献给了祖国和人民，献给了全人类。她开创了多种“冰心体”文学样式，她作品中柔和、清丽、典雅、隽秀的语言风格，打动了无数读者。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这是冰心一生的信念，是她信奉的“爱的哲学”的内核。在冰心玉雕像前徜徉，默念着她老人家的这句名言，不禁心潮澎湃，它令我终生受益。

　　小时候我以为，冰心赞美母爱，是因为她在母亲的呵护下幸福地生活。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正如她所说：“人生的道路到底是平坦的少，崎岖的多。”冰心出生的一九○○年，正是积贫积弱的清朝末年，中华民族饱受列强欺凌的屈辱和父亲的爱国情操、强国之志，在她的心中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波澜壮阔的五四运动激发了冰心强烈的民族意识，抗日抗争的烽烟，更坚定了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是艰难时世把她造就成一个忠诚的爱国志士。一九五一年，冰心冒着生命危险，冲破重重困难，毅然从日本回到祖国。“极左”思潮袭来，一九五七年反右等一次次运动造成了众多灾难，尤其是“文革”，冰心饱受冲击，被抄家、关进“牛棚”，在烈日下接受批斗。尽管遭到不公正的对待，冰心坦然平静地面对。当一些人发出“我爱祖国，可祖国爱我吗”的抱怨，头也不回地离国他去时，冰心仍深情地眷恋着祖国。她说：“一个人只要热爱自己的祖国，有一颗爱国之心，就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了，什么苦楚、冤屈都受得了。”对冰心而言，个人的恩怨荣辱算不了什么，祖国高于一切！我认同冰心的哲学，试想，如果社会陷入冤冤相报的泥潭，如果人心缺乏了爱，世界就会失去平衡，失去和谐安宁。

　　敬仰冰心玉雕像，我从她那纯真、善良的笑容中，又看到了正直、坚毅和勇敢，我还看到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对她的濡染熏陶。在中华文明的旗帜上，书写着“仁者爱人”，书写着“和为贵”。先哲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我想，这或许就是冰心信奉的“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的文化源头。“以德报怨”，这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而冰心做到了。读冰心的著作，我常常想起屈原大夫的诗句：“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其犹未悔。”何谓大爱，这就是大爱！

　　母亲蔡丽双平时勤习书法，崇敬冰心的她写了许多“天地有情，大爱无私”的条幅分送朋友。朋友们非常喜爱，都说：“这八个大字因浸润了冰心的精、气、神，而显得荡气回肠。”

　　在冰心玉雕像前流连忘返，敬仰着她那冬日阳光般温馨的笑容，不禁浮想联翩。我感到，光是感恩、景仰是不够的，我觉得自己肩负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那就是要为传承冰心先生的大爱精神，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